涣然冰释(三)
昨日赶回沧州,听闻太子来了兴济县,他便着急麻慌连夜往这边赶,谁知抵达之时,张府门口已不见太子的车驾。
锦衣卫全随太子去了城外,宅院正门只站了一排张府的护院,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高大威猛,浑似山上的土匪来打劫,令人望之生畏。
孙伯坚不敢贸然行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靠近,恭恭敬敬地问:
“请问贵府大小姐在吗?”
为首的护院瞪起一双凶目,声色俱厉:
“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孙伯坚吓得一哆嗦,忙退后了两步,恰逢彭管家苦着脸出门,都是兴济本地的,一眼认出了他:
“咦,这不是孙秀才么?”
孙伯坚闻声擡头,也一眼认出了他:“彭家老二?”
彭管家步至他面前,打量了两眼,奇道:
“你一个大男人,找我家大小姐做什么?”
“嗨。”孙伯坚面现不好意思,“小生其实找的不是她。”
彭管家眼神一动:“那是谁?”
孙伯坚凑近,低声道:“太子殿下。”
彭管家恍然:“哦~”
孙伯坚又问:“殿下在里边吗?可否带小生去见他?”
彭管家眉开眼笑:“那你算是找对人了,随我来吧。”
太子一行人乘着马车驶至城南,大家下了车,在张峦的引领下,依次跨过流淌的小溪,前不久才下过小雨,溪中的石头略滑,梦龄的绣鞋没踩稳,右脚一滑,扑通崴到水中。
走在前方的太子急忙回首,伸手来拉她,关切问道:
“有没有磕伤?”
“没有。”
梦龄摇摇头,擡回右脚,只见绣鞋、裙摆湿了一片,冲他笑道:
“回去换换就好了。”
“嗯。”
太子怕她再摔,干脆伸臂扶住她一步步踩过石头。
众目睽睽之下,梦龄羞涩之外,又怕此举太过瞩目,惹得林林不快,悄眼瞄去,却见她跟在后面神色如常,心下不免诧异。
来至山坡的青萝藤前,太子细细察看了好一番,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禁困惑:
“和寻常的青萝没什么分别啊。”
梦龄猜测:“许是师父慈悲为怀,世间万物,哪怕是一草一树,也心生怜悯,眼之所见,顺手而为。”
张峦却道:“周道长的确仁爱宽容,但他瞧这丛青萝的眼神,并不像是怜悯。”
“那是什么?”梦龄和太子异口同声的问。
“欣赏、亲近、恋慕?好像都有。”张峦自顾自的点头,语气笃定:“嗯,总之,跟看其他花草的眼神不一样!”
梦龄蹙起眉心:“如此说来,这青萝定有什么特别之处。难不成师父以前来过,与这丛青萝有什么缘分?”
太子也揣摩起来:“又或许,他把它挂起来,是怕有什么东西被掩盖,咱们寻不见。”
梦龄疑惑地问:“为什么你总往这上头想呢?”
太子道:“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他提议送你入宫,还赠你护身符,交待你十五岁之前不要轻易示于人,这些种种行为,是想留下什么线索,引人来解开。”
“会是什么线索呢?”
“不晓得,在这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好!”
梦龄欲随他一起,太子却扯住她手臂,微笑道:
“你湿了鞋,还是留这儿歇息吧。”
林林赶紧过来,指指南面的石头,道:
“那边日头大,奴婢陪梦龄去晒晒。”
“好,你们去吧。”
太子同张峦一起四处逛去,张鹤龄、张延龄在附近拿着弹弓打鸟玩,林林陪着梦龄到南面的石头坐下。
明亮的阳光洒下,暖洋洋的,梦龄翘起绣鞋,双手撑开裙摆,在日头底下晒,林林瞥见太子走远,立即面向梦龄,单刀直入:
“梦龄,我对天发誓,殿下与我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只是纯粹的主仆。”
“啊?”梦龄一懵。
林林又道:“你莫听平安瞎讲,那小子脑瓜子不好使,捕风捉影,惯会往歪了想。”
梦龄瞧她神情郑重,没有丝毫戏谑之色,立时听了进去,又惊又喜:
“是平安想错了?”
“嗯!”林林重重点头,“那天清早,殿下之所以唤我过去,是他不好意思教你发现。”
“发现什么?”
梦龄好奇,林林附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最后作了总结:
“男人嘛,到了年纪,都会想这事儿,殿下血气方刚的,更不例外。”
梦龄听得面红耳赤,声若蚊吟:
“怪道他——”
话刚出口,忙又顿住,脸色更羞,林林意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总之,你把心放肚里去,殿下喜欢的,只可能是你。”
“为何你语气如此笃定?”梦龄奇道,“明明你与他相处的时间更长,像贵妃对万岁那样,从小到大陪着他护着他。”
“哪能这么比呢?”林林摇头轻笑,“万岁当年被关在沂王府,一个亲人都见不到,后来回宫,爹不疼娘不爱的,一颗心自然与贵妃最为亲近。殿下不同,他待在紫禁城,还有奶奶宠着,我嘛——”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摸了下颈间的伤疤:
“我待他也不像贵妃那般毫无保留,因此,我们之间,虽有主仆默契,却并非亲密无间。”
“哦~”梦龄茅塞顿开。
“其实啊。”林林双手撑石,微微后仰,姿态放松下来,“我一早就知道殿下会喜欢你。”
“为何?”梦龄不解,
林林道:“殿下一向老成持重,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展露少年人的心性。”
梦龄仔细回想二人相处种种细节,果然如她所言,心下愈发甜蜜。
“许是你们自幼相识的缘故,他被关在安乐堂暗无天日,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心自然喜欢亲近于你。”
林林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瞅向她:
“真要说来,像贵妃与万岁路数的,是你才对。”
“他喜欢的只有我啊。”
梦龄仰着小脸甜甜地笑,一双玉足轻轻晃啊晃,整个人散发着欢喜的气息。
林林莞尔:“当然。”
梦龄美滋滋地笑了会儿,忽然收了笑脸,放下裙摆,正色道:
“对了林林姐,我得向你赔个不是。”
这回换林林懵了:“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