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海翻波(一)
轰——
梦龄头顶犹如一道炸雷劈开,耳旁只听平安接着道:
“你瞧,都是一样的大姐姐,一样的打小陪伴,能以常理论之吗?殿下啊,估摸着和当年的万岁一样,早对她生出依赖之情了,随着年岁渐长,那依赖之情里,就多出了点男女之情。方才我见林林姐抱着被褥出来,一路低着头笑,哎呦喂,那表情——以我在老宦官那儿听来的经验啊,准有事儿!”
“唔,有道理。”梦龄呆滞地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平安又道:“但依赖之情归依赖之情,殿下一开窍,往后少不得像万岁那样,春心缭乱,处处拈花惹草了。”
“怪道呢。”梦龄嘲弄地笑,“他近来跟个花蝴蝶似的,比以前轻浮浪荡多了。”
“男人嘛,本性如此。”平安附和着,又替人发起愁来:“只盼林林姐千万别走贵妃的老路,多想开点才是。”
梦龄无心理会这些,整个人被失落填满,默不作声的绕开他,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平安发觉,赶忙追上:“等下,我找你有事呢。”
“什么事?”
梦龄驻足回首,平安道:
“昨儿个孙伯坚托我给你捎句话,今儿一早,他在隔壁街的清风楼等你,有东西给你。”
给梦龄带完话,平安回至太子寝居,正逢早膳时间,太子步至桌前坐下,瞥见他一个人回来,便皱眉问道:
“梦龄呢?怎么还不回来?”
平安想也不想,便答:“去见孙伯坚了。”
啪,刚拎起的汤勺跌进碗里,太子睁圆了双眼:
“什么???”
“孙伯坚在清风楼等她,要送她东西呢。”
平安话音方落,太子噌地起身,眼冒怒火,拂袖道:
“不吃了!”
“不吃怎么能行?”平安忙劝,“今儿个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呢,要不让人换点新花样来?”
太子的胸口微微起伏片刻,沉着脸道:
“不必,去清风楼吃。”
清风楼。
本地最高雅的酒楼。
梦龄一踏进去,便有店小二来迎:
“姑娘,这边请。”
“不必。”梦龄摆摆手,“我找人。”
“好嘞,您请便。”
店小二退下,大堂里食客形形色色,可梦龄一桌一桌的瞅去,唯独不见书生打扮之人。
难不成还没到?
正疑惑间,身后有个声音道:
“在这儿。”
梦龄回首一瞧,孙伯坚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头戴平顶巾,身穿绣补大袖衫,人中、下巴还粘了假胡须,一副中年商人打扮,要不是听出声音,猛地一看,还真认不出来!
“天呐。”
梦龄赶忙坐到他对面,压低了声线:
“你、你怎么变这个样儿了?”
孙伯坚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解释:
“小生要出趟远门替殿下办个差,为防引人注意,只好伪装一番。约姑娘来此,也是小生平日里节俭惯了,常人万万想不到小生会出现在这里。”
“噢~”梦龄恍然,又问:“你找我何事?”
孙伯坚把桌角的牛皮纸袋往梦龄面前推了推,轻轻一笑:
“城西的那家蜜枣,带给姑娘尝一尝。”
一颗颗圆滚滚的蜜枣包裹在蜂蜜糖浆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散发着丝丝甜味,勾引着人的味蕾。
搁平常,梦龄早迫不及待一尝美味了,然而花季少女一旦动了情愫,对旁人的也变得敏锐许多,她克制着,试探着问:
“你不会排了很久的队吧?”
“没有没有。”孙伯坚笑着摆手。
梦龄缓缓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听孙伯坚道:
“小生天不亮就在店铺门口等着,它一开门,头一个冲进去买,快着呢。”
那口刚松下的气瞬时又提了上来,梦龄轻轻扶额,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孙伯坚却站起了身,拱拱手道:
“姑娘慢用,小生要出发了,再会。”
“等等。”
梦龄赶紧冲他按按手,示意他坐回去。
孙伯坚诧异,但还是乖乖归于原位,温声询问:
“姑娘还有何事?”
梦龄把那袋蜜饯推回到他面前,语气真诚:
“此物太贵重,梦龄承受不起。”
“不贵不贵。”孙伯坚又笑着摆手,“拢共才花三十文,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品。”
梦龄直视着他,一字字道:
“价格不贵,心意贵。”
孙伯坚微微一怔,继而坦然一笑,大大方方道:
“姑娘无需心有负担,你不恋繁华一心归家,这份淡泊心志,小生是打心眼儿里欣赏。小生亦知自身处境艰难,莫说姑娘无心,便是姑娘有意,小生也万万不敢、更万万不愿拉姑娘坠入泥尘,同受蝼蚁之苦。这份蜜枣,只是小生的一点心意,你不必挂怀。”
他的坦荡磊落使得梦龄另眼相待,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人品正,模样好,若能洗去冤屈,自己又早日出宫,倒是个不错的婚配对象,这样想着,她欣然笑道:
“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困境只是一时,重要的是,您这份赤诚,实乃世间难得,梦龄亦感钦佩。”
说罢,拿过纸袋,拈起一颗蜜枣送入口中,咀嚼下咽,展颜一笑:
“好吃。”
孙伯坚惊喜不已,忙道:“多谢姑娘勉励,如若姑娘不嫌——”
话才一半,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循声望去,几名高大威猛的家丁护着一位清贵少爷走进,气势非凡,引得堂客纷纷侧目。
店小二笑脸相迎:“少爷,雅间请,您要点什么?”
“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全都要。”
“好嘞!”
梦龄一眼瞧出,家丁乃锦衣卫所扮,清贵少爷自是太子无疑。
太子自也一眼瞧见了她,应付完小二,瞥了下她对面的男人,黑着脸问:
“你在这儿干嘛?”
为防孙伯坚暴露,梦龄赶忙掩饰:
“托人买了点东西,过来取,您、您怎么过来了?”
“吃东西!”
太子没好气道,往前走了两步,不见她跟过来,又回首瞪她:
“还不来伺候?”
“噢。”
梦龄只得撇了孙伯坚,哒哒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雅间,不多一会儿,菜品摆了满桌,糕点蜜饯、山珍海味、酱菜火烧、米粥肉汤......种类繁杂,眼花缭乱。
太子大喇喇一坐,冲梦龄扬扬下巴:
“够不够?”
梦龄一头雾水:“您吃的,您觉得够就行啊,问奴婢做什么?”
太子阴阳怪气:“我觉得够哪儿行啊,得你觉得够,才不用跑出去偷吃啊。”
一说吃的,梦龄啪地拍了下脑门:
“啊呀,蜜饯忘拿进来了。”
她转身便要出去,太子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