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竞雌(三)
盐司大堂。
孙伯坚跪于正中,都转运使郭正与宦官熊保分坐两侧,郭正不住地擦着冷汗,熊保却泰然自若,悠悠地饮着茶。
太子端坐上方,阅完诉状,擡起一双锋利的星眸:
“孙伯坚,你说盐司使郭正为了巴结熊保,接到他的盐批,不仅没要银子,还多发了一万引长芦盐,亏空部分全推到了你头上,可有证据?”
“有!”
孙伯坚先拿出一份新写的账簿,道:
“这份账簿记录着小生经手的所有账目,另有一份文书——”
他又拿出一份文书,与账簿交叠呈在一起:
“上面记录了盐场灶户被迫多缴的食盐数目,并有他们的签字画押,请殿下查看。”
平安忙步至他面前,接过账簿文书,躬身呈于太子。
太子翻看之时,孙伯坚接着道:
“小生在盐司担任书吏一职,仅有三个月,便出现如此之大的亏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在小生之前,还有多少被掩盖?”
太子阅完,瞟向心虚的郭正:
“郭运使,你怎么说啊?”
郭正连忙起身,面容急切:
“殿下,此人的话信不得!他在盐司任职期间便谎话连篇声名狼藉,今日之举,不过是想报复下官罢职之仇!”
“是吗?”太子故作惊讶,接着面露愤慨:“如此小人,绝不能轻饶!”
孙伯坚一怔。
郭正一喜,连连点头:“殿下英明!”
太子眉毛一挑:“我大明朝的官员岂容污蔑?郭运使!”
郭正精神一振:“下官在!”
太子啪地拍了下把手,一脸的正气凛然:
“去把盐司的所有账目拿过来,与孙伯坚当面锣对面鼓的辩个明白,让他心服口服,还你个清白!”
“啊?”
郭正懵在当场。
“去啊!”太子一本正经地催促,“不要放过这种小人!”
郭正满脸为难,不知所措地望向一旁的熊保,投出求助的眼神。
熊保轻轻一笑,搁下手中茶盏,慢悠悠地起身:
“殿下,无需让他去,奴婢这儿有份账目,您一过目,便知晓了。”
“哦?”太子眉心一跳,“什么账目?”
“宫中采购清单。”
熊保自袖里掏出一份清单,双手呈上,太子疑惑接过,熊保接着道:
“奴婢此行采办,预算总共十万两白银,但是殿下看看,单是就近采购的定州缂丝、景德镇瓷器,便已花费九万两,剩下的还有南阳玉器、开封汴绣、东阿阿胶等物,区区一万两,如何打得住?”
太子心中一凛,顿时猜出他的路数。
果然,他听见熊保说:
“但这些东西都是万岁爷和贵妃娘娘要的,咱们底下的人,再难,也得把差事办下来啊,缺的钱——只能从其他地方补上了。”
语毕,熊保的目光落在太子手侧的盐批账目,不阴不阳的笑:
“殿下,郭正孝敬的不是奴婢,是万岁;您要查的,不是盐司的账,是万岁的账;您要当回青天大老爷,给百姓个交待呢,奴婢倒没什么,大不了担个罪名,全了您的风头,总归万岁心里明镜似的,至多面上责问几句,不会真的把奴婢下入大狱,但若回了宫,您这当儿子的,怎么和亲爹交待呢?”
孙伯坚惊在当场,须臾,缓缓瘫倒在地。
太子额头紧绷,沉默了片刻,合起手上清单,堆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有劳公公提点。”
“殿下客气,为主子分忧,是咱们做奴婢的本份。”
熊保嘴上谦卑,面上却忍不住得意。
郭正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递回清单,环视在场诸人,沉声道:
“事关圣誉,出了这扇门,谁也不许乱嚼一个字!”
“是!”
熊保、郭正领头齐应。
唯有孙伯坚瘫坐在那里,怔怔问道:
“六万引长芦盐,就全摊到灶户头上了?他们今年的生计怎么办?”
熊保、郭正不禁皱起眉心,均露出嫌恶的表情。
太子倒是淡定,向他们道:
“你们暂且退下,我自有法子来打发他。”
“是。”
熊保、郭正一起退下后,太子吩咐平安:
“取一百两纹银来。”
“怎么?”孙伯坚讽笑,“太子殿下是要拿钱来封小生的嘴吗?”
“不。”太子摇头轻笑,“是要请你替我去个地方,办一件事。”
孙伯坚狐疑:“什么地方?办什么事?”
太子勾勾手指,示意他到近前,孙伯坚便照做,附耳过去,太子低语一番,孙伯坚脸色舒展不少,重重点头:
“好,小生明日就启程。”
商议完毕,平安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百两纹银,太子道:
“这些是你的经费,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孙伯坚眼睛一亮:“小生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对。”太子微笑颔首,“花在自己头上也无妨。”
孙伯坚大喜:“多谢殿下!”
府衙门口。
郭正送熊保上了马车,待他远去之后,折身往回走,这时随从跑了过来,低声道:
“老爷,据说孙伯坚是带着一大包银子走的,用钱收买人,太子殿下到底年轻,心还是软啊。”
郭正呵呵一笑:“用钱有用钱的好处。那孙伯坚当街拦轿,闹出这样大的阵势,真要来个横尸街头,岂不更遭人非议?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拿了银子跑路,骂名他担,太子、老爷、熊公公,还有上头,都落个清净。”
“嗯,这么看,太子殿
郭正点点头,思量片刻,向随从吩咐:
“去,把烟花巷里的头牌都请来,晚上设宴。”
“啊?”随从一惊,“老爷,殿下还在呢,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好吧。”
“蠢货!”郭正白他一眼,“这些头牌,就是用来回报殿下高擡贵手之恩的。”
随从一愣。
郭正又道:“未来储君在此,自然要趁机打好关系,可他自小在宫里长大,什么没见过?普通的珠宝字画,怕是难以入眼,太贵的吧,本官又不舍得下这血本,还是献上美人最合适,男人嘛,都过不了这一关。”
“可是——”随从踌躇,“宫里也不缺美人啊,单是殿下身边的,那姿色,不比花魁差。”
“宫里美人是多,但都是循规蹈矩的家花,殿下头一次出宫,若给他尝尝风流轻佻的野花——”郭正贱兮兮地一笑,“那新鲜滋味儿,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能不喜欢么?”
随从恍然,竖起大拇指:
“老爷英明!”
晚间,府衙会客厅又热闹起来。
沧州知府出面,为郭正和太子牵线搭桥,此等用意,太子心知肚明,但为了麻痹他们,还是很配合的来参加,与他们把酒言欢。
酒至半酣,郭正起身笑道:
“殿下远道而来,下官备了一份薄礼,聊表敬意。”
“哦?”太子露出好奇的神色。
郭正拍了拍手,一队美人鱼贯而入,或抱乐器,或着舞衣,一个个蒙着面纱,瞧着风情万种绰约多姿。随着丝竹声起,但见舞姿翩翩,轻纱掩映下,香肩藕臂蛮腰玉腿若隐若现,会客厅内顿时掀起一片醉人春光。
原本太子也没当回事,不过面上应付而已,然而那群跳舞的美人里,偏偏有一个眉目肖似梦龄的,微醺的他分不大清楚,眼睛便一直盯着人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