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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盐之弊(三)(2 / 2)

“不着急。”太子笑着按了下手,“只有账目还不够,明日一早,你到府衙后门的小巷里等着,届时我与你汇合,去盐场微服私巡一圈,瞧瞧那些个灶户。”

孙伯坚登时肃了颜色,端端正正作了个揖,由衷道:

“殿下心系万民,实乃万民之幸,小生先前心存误解,言语间有所不敬,在此请罪,还望殿下见谅。”

“你这人,倒是好笑。”太子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好啦,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谢殿下。”

孙伯坚躬身退出,直到他去得远了,太子猛然惊醒:

“哎呀,忘了要回梦龄的手绢!”

翌日清早,太子让平安穿着自己衣服,假装生病卧床,谁来都不见,便是官员请了大夫,也只给一个背影。

自己则和梦龄打扮成小宦,悄没声的溜出后门,来至无人小巷。

孙伯坚早在巷口等候,瞧见他们,赶忙迎上作揖:

“殿下。”

“在外莫要行礼,只把我们当平常人便是,免得惹人怀疑。”

太子一面嘱咐着,一面和梦龄同时脱去宦官外袍,露出里面的寻常衣饰,搁进随身携带的包袱里。

当摘下三山帽,梦龄的一张脸完完整整露出来,孙伯坚才发觉她也跟了出来,立时又惊又喜:

“姑娘也去啊。”

“嗯,我要随行侍奉殿下呢。”

梦龄笑答着,将她与太子的帽子都装进包袱,然后牢牢系上。

“好,好。”

孙伯坚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太子暗暗白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梦龄,以命令的语气道:

“别动。”

“啊?”

梦龄才系好包袱,正要擡头,听他如此说,便乖乖停下不动,疑惑道:

“怎么了?”

“簪子歪了,我给你扶扶。”

太子语气轻柔,动作也轻柔,扶好发簪后,他还故意当着孙伯坚的面轻拂两下梦龄的秀发,端详了两眼,夸道:

“嗯,我们梦龄扮上男装,也是名俊俏的小公子。”

梦龄呲起一口白牙,回他一个甜甜的笑。

两人相视而笑,神态亲昵,那孙伯坚在旁看着,眼神果然落寞了几分。

这还不够,太子又故意瞧向梦龄后颈,道:

“呀,脖子后边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你的手绢呢?快擦一擦。”

提到‘你的手绢’四个字,特地瞟了孙伯坚一眼。

孙伯坚经他提醒,连忙从袖里抽出那条绣着水莲的锦帕,双手奉于梦龄:

“昨夜回去,小生仔细浆洗了一番,上面血迹已经洗净,现归还于姑娘。”

“有心了。”

梦龄点头致谢,接过锦帕往后颈擦去,擦了一会儿,拿下来一看,奇道:

“咦,什么都没有啊?”

“噢,是我看错了。”太子语气淡淡,“走吧,去盐场。”

西周至明初,沧州的长芦盐仍以煎煮方式产盐,直至嘉靖年间,才改为摊晒,现是成化二十二年,自然依旧是煎煮产盐。

太子一到码头,便见识了本地制盐的壮观景象:

万灶青烟袅袅,灶户们忙活不停,剔透晶莹的盐粒出锅,冷却之后,一锅锅倒进麻袋,装满系紧,依次堆放如山。

那些住在小街巷的穷苦劳力,一碗热汤下肚,扁起袖子撸起裤管,大喝一声,扛起重重的盐包,一步步送上停靠在岸边的漕船。

人如蚁聚,帆影片片,繁荣喧哗里,不知暗含着多少底层民众的辛劳血汗。

太子这厢正感慨着,那边有名灶户认出了孙伯坚,立马指着他道:

“好你个孙伯坚,昧了我们那么多盐,还敢冒头?”

此种情况,太子早有预料,来时便已交待过孙伯坚如何应对,因此孙伯坚也不躲,向前走了几步,与太子、梦龄拉开距离,朝那人拱了拱手:

“兄台此言差矣,小生有什么不敢冒头的?”

“哈,没脸没皮!”

那人被气笑,继而向四周大声招呼:

“大家快来看,孙伯坚这个卑鄙无耻的玩意儿,还敢大摇大摆的过来,不要脸到家了!”

其他灶户闻声,纷纷搁下手中活计,一起围了过来,指着孙伯坚你一言我一语的骂:

“坏良心的东西,我们辛辛苦苦制的盐缴上去,你这一昧,全不作数,我们又得再缴一轮,真是害苦了我们!”

“我们每年就指望着缴完盐税,留些余盐卖钱养家呢,这下可好,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把你绑在木桩上曝晒十日都算轻的,大卸八块,才能解我们心头之恨!”

说着说着,群情愈发激愤,一个个双眼猩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眼看事态即将失控,孙伯坚高举右手,大声道:

“想要赔偿的,请听小生一言!”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最开始认出他那名灶户开了口:

“赔偿?你认真的?”

“当然!”孙伯坚一身凛然正气,“小生要没有这份心,哪敢来这片地?”

在场众人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他这气势唬住。

孙伯坚朗声道:“小生知道,那些被昧下的盐引,关系到大家生计,无论小生怎么自诉清白,也都无人在意。既是如此,大家把自己多缴的盐引都写下来,咱们都签字画押,一式两份,各自留存,将来,小生自会给你们个交待。”

“交待?怎么交待?”先前那名灶户追问,“赔盐还是赔钱?”

孙伯坚道:“现下小生还说不了,你们只管按小生说的照做便是。”

一众灶户纷纷狐疑:

“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是,我们从前信你,结果呢?反被查出你私下昧盐!”

“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要跑小生早跑了!”孙伯坚厉声打断,“哪个贪了巨银的不是趁早跑路?真昧下那么多盐,早把上下打点好了,还用被绑在木桩上示众?”

众人噎在当场,一时鸦雀无声。

“像小生这样家产被抄,折进半条命,还留这儿的,图什么?不就图个沉冤昭雪,追回大家的盐引吗?”

孙伯坚目光如炬,环视着他们:

“你们信便信,不信请自便,反正一条贱命,大不了横死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