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醒了怎不唤我们啊?”
太子不答话,仍旧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赶紧起吧。”
梦龄来拽他起身,可他一个男人,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一点都不配合,她如何拽得动?
“你再不起床,就误了听讲了!”
面对梦龄的催促,他依然我行我素。
“哎呀,你是想让讲读官去万岁面前告你的状吗?”
面对梦龄的威胁,他还是不为所动。
气得梦龄一把甩开他手臂,嘟囔道:
“你到底怎么了嘛。”
“梦龄。”他总算有了反应,侧脸看向她:“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你在皇城待久了,回到家应该会不习惯吧。”
“哈?”梦龄一头雾水,“这算什么事?”
太子却支起手肘撑着脑袋,一脸郑重其事:
“你想啊,皇城里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你家里哪儿能比?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如何能习惯?”
“噢......”梦龄挠挠脑袋,“可你不是会赐奴婢荣华富贵吗?奴婢又不是奢靡铺张之人,仅凭你赐的财宝,肯定够用啦!”
太子气馁,咚地躺回床上,想了会儿,复又支棱起来:
“不够!万一你家里欠了债,赐你的财宝都拿去填窟窿呢?万一碰上个盗贼,把你的家当全抢了呢?又或者,你嫁的夫君是个败家子,给你挥霍完呢?”
他自以为理由充足,不料梦龄呆呆地问:
“没了,你就不能再赐点吗?”
他噎在当场,鼓着腮帮子思量片刻,灵光一闪,腾地坐起身:
“能!但天高皇帝远嘛,你遇到事,还得托人给我送信,这半路要是出了意外,岂不耽误?再者,我朝务繁忙,哪里有空天天派人打听你的近况?一个顾及不到,你可怎么办?”
这些问题委实难倒了梦龄,只好抛回给他:
“那你说怎么办?”
他不假思索:“当然是留在皇城啊!”
“留下?”梦龄皱眉,“那奴婢怎么和爹娘团聚?”
少年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让他们搬来!”
“啊?”梦龄张大了嘴巴。
“对,让他们搬来!”
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答案,脸上阴霾一扫而光,也不用人催了,自己主动下床,穿上鞋,到衣架前,一面自行穿衣,一面兴冲冲道:
“在紫禁城边给他们置套宅子,你呢,时时进宫,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知晓,也好出手不是?”
畅想完毕,他甚感满意,笑着打了个响指:
“就这么定了!”
梦龄回过神儿,赶紧过来帮他系扣,瞧着那双乌青的黑眼圈,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殿、殿下,您不会一晚上没睡,净想这个了吧?”
“不然呢?”
太子脱口而出,讲完之后,忽觉是否过了些,再看对面的梦龄,似被这个回答震撼到,怔在当地,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一眨,流出感动之色。
她的手还放在他的领口,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一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鬼使神差地,他的一颗心微微跳动起来,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身不由己地想靠近她。
就在他俯下脸,要往她脸上贴时,她撤回放在他领口的手,横在他们之间,竖起大拇指,正色庄容,由衷赞道:
“真讲义气!”
明明是夸人的话,他却莫名的泄气,脸停在那里,进吧,进不得,退吧,不愿退。
好在梦龄似想到了什么,自己主动撤回了手,摸着下巴道:
“不过等奴婢嫁了人有了孕,挺着个大肚子,就不方便时时进宫了。再者您朝务繁忙,奴婢哪好意思总来叨扰您。”
他心口莫名一堵。
梦龄还在继续:“最好的办法,就是奴婢擦亮眼睛,寻一良善之人做夫君,我们一起守好家业,再多雇些护院,防着那些盗贼,这样,就不必麻烦您啦。”
她美滋滋地畅想着,脸上情不自禁浮起微笑,浑然不知对面的太子越听越堵,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一改先前的兴奋,闷闷地回了句:
“再说吧。”
而后垂头丧气,一声不吭的走出里间,快速用了早膳,去往文化殿听讲。
当日,他在文化殿直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栽,讲读官傅瀚拿着戒尺砰砰敲他桌子:
“殿下,再睡天就黑啦!”
他艰难的睁开惺忪双眼,迷迷糊糊道:
“老师,学生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嚯。”傅瀚又气又笑,“敢情您今儿个是在梦里听讲啊,说吧,什么问题?”
他仰起脸,神情无比认真:
“鸟儿想去宫外成家,怎样阻止它好呢?”
傅瀚只觉好笑:“你娶了她,她不就嫁不成别人了?”
娶她二字犹如一道强光,瞬间照亮太子心扉,令他找明了方向,一双星眸也变得亮晶晶地:
“太子妃怎么选?”
傅瀚轻捋胡须,缓声道:“按太祖定下的规矩,本朝选妃,需得从民间采选一批良家女入宫,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由万岁、太后、皇后娘娘选出品貌最优者,立为太子妃。”
“噢,得去民间啊。”太子颇有些沮丧,又问:“那怎样才算良家女呢?”
“自然是家境清白的女子。”
“那——亲友获罪呢?”
“不可不可,医、巫、商贾、百工也不可,另外大臣之女更要排除在外,得是低级官员或平民百姓家才可。”
“懂了。”太子若有所思。
他平日里一向好学,少有打盹儿的时候,今儿个困成这样,傅瀚着实不忍,主动道:
“殿下,你若身子不适,今日便歇着吧。”
“不,不能歇!”
太子语气坚定,用力揉揉眼睛,拍拍自己脸,强打起精神:
“下午,还得去刑部!”
刑部。
刑部侍郎朝官帽椅中的太子行了个礼,道:
“殿下,您问的事,已经查明了。”
“讲。”
“张梦龄的伯父张岐,原本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成化十一年冬,他上折弹劾贵妃娘娘的弟弟——锦衣卫千户万通抢夺人妻。恰逢万岁增设西厂,命汪直为西厂提督,没多久,西厂便查出张岐收受贿赂,而张梦龄的父亲张峦,也受到牵累,被抓进大狱逼供指证。为了保住他兄弟两人性命,张家散尽家财上下疏通,最后张岐革职,张峦从国子监除名。”
太子听完,脸上现出嘲弄的笑:
“前脚刚上折,后脚就获罪,这么巧的吗?”
刑部侍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笑道:
“案子是西厂办的,巧不巧的,得问汪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