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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渡陈仓(一)(1 / 2)

暗渡陈仓(一)

再瞧阿绵,她眼神闪躲,似是不敢与梦龄对视。

梦龄面色如冰,抻开自己衣袖,呲啦——撕成两半。

割袍断义,其意自明。

阿绵身子一震。

梦龄头也不回的离去,追上太子步伐。

万贞儿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接着迈开双足,往自己的寝殿而去。

回去路上,周太后心情大好,笑着向朱见深道:

“哎呀,今儿个,让我想起了怀你的那会儿,半点经验也没有,又是呕吐又是嗜睡的,别提多遭罪了,每日里还得担心着,你爹爹在此期间临幸了别个,我的恩宠是不是会被分走。直到你出生那天,听着你哇哇叫的哭声,看着你红扑扑的小脸,先前的担忧困苦,全都消散不见,心里只剩欢喜。”

朱见深头一次听她讲这些,眼神变得温情脉脉。

周太后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

“你是我第一个孩子,让我头回尝到了当母亲的滋味,还令我母凭子贵,加封贵妃,为家族增辉,在我最好的年纪,绽放出最灿烂的模样。后来虽然又生了你弟弟,却已花残粉褪,身陷囹圄,带来的喜悦,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朱见深嘴拙,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只笑着点头:

“嗯。”

太子探过脑袋插话:“奶奶,那孙儿出生时,您高兴吗?”

“高兴!能不高兴吗?为了抱个大孙子,差点在真武大帝那儿贴进十年寿命呢!”

“哈哈。”

朱见深忆起当初,笑出了声。

说话间,到了藻韵楼门前,朱见深松开周太后:

“时候不早了,娘快安歇吧。”

太子也松开她,向林林交待:

“你今晚留下照顾太后。”

林林意会,低首应道:

“是。”

“好,你们都回去吧。”

周太后摆摆手,在林林的陪伴下进了殿,待殿门关上,林林趁势劝道:

“太后,难得今儿个您与万岁冰释前嫌,往后说话得注意分寸,别动辄和贵妃斗气,您倒过了嘴瘾,伤得却是与万岁的母子情分,多不值当?”

周太后尝到了甜头,乐呵呵地说了声是,又拍拍林林的手背:

“别说,你的主意真不错,不明着去,悄悄派个人,嘿,老身反倒占理了,这一顿哭吵下来,我儿不仅没翻脸,还亲近了许多,真值!”

林林笑笑不说话,等周太后去往里间洗漱更衣,她才缓缓望向窗外,轻声自语:

“奴婢不过是幕前人偶,真正谋划之人,岂能露于人前?”

太子悄眼打量自己父亲。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唇角带笑,一双眼睛亮如繁星,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从沂王府放出来,回宫与亲人团聚的路上。

当时他收获的是失望,今日,在这不惑之年,倒回归了一抹温情,大大弥补了他童年的缺失。

步至涵和殿门口,朱见深回过身,正准备与太子和梦龄作别,却瞥见梦龄低眉垂眼,泪盈于睫,轻声啜泣着,不禁奇道:

“你怎地哭了?”

梦龄忙从自己情绪中抽离,擡起头来,福了一福:

“奴婢失礼,还请万岁恕罪。”

少女娇嫩的脸蛋上泪光点点,我见犹怜,朱见深浮起亲和的笑:

“朕何时要罚你了?”

太子也笑道:“爹爹一向宽仁,怎会罚你呢?他是关心你呢,你只管答便是。”

“是。”梦龄擡起手背擦掉泪珠,道:“回万岁,奴婢触景生情,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因此落泪。”

“为何?”

“奴婢四岁那年是被爹娘骗进宫的。”梦龄的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一丝哭腔,“他们说送奴婢到皇城过冬,等春天就接奴婢回家,可过了这么多个春天,也没人来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给奴婢带了他们的信,信里说,他们生了两个弟弟,奴婢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们有了新孩子,对奴婢的爱还剩几分?甚至有时会想:他们当初骗奴婢入宫,是不是为了养两个弟弟?”

朱见深大有同病相怜之感,目露疼惜:

“想不到,你也有此等心结。”

太子想起自己境遇,默默垂下自己脑袋,眼底泛起轻微的泪花。

梦龄匀了下呼吸,收了哭腔,微微扬起唇角:

“但是今日,奴婢见万岁与太后袒露心扉,说破心结,便又觉得,与其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想,不如摊开来讲,也许,他们另有隐情呢?即便分隔多年,只要心系彼此,坦诚相待,再大的裂痕,总能慢慢愈合的。”

“嗯,言之有理。”朱见深颔首,“是朕之过,朕、朕该早点和太后言明心结的。”

梦龄瞥见情绪低落的太子,心思一动,向朱见深笑道:

“各人性子不同,万岁本就是内敛沉静之人,怎能苛责?依奴婢看,您做得已经很好了,至少比太后好。”

“哦?”朱见深眉梢挑了下,“何以见得?”

梦龄含笑望向太子:“太子殿下。”

太子一头雾水,朱见深亦是不解。

梦龄解释:“万岁当年与太后重逢之时,因感受不到母亲的关怀,心里才留下创伤,暗自疏远于她。然而您与太子殿下之间,也隔了几年时光才团聚,他却总喜欢亲近于您,可见当初你们父子二人相见之时,您对他关怀备至,让他感受到了深厚的父爱,这份亲情才刻进骨子里,使他习惯性的靠近您,关心您。”

过往回忆被勾起,朱见深慈爱地瞧向太子,唇边漾起笑意:

“朕记得清楚,见到你时,朕、朕立马张开了双臂,你慢慢走过来,被朕一把拽进怀里,摸着你的脸,说:瞧瞧,长得多像朕,一看就是朕的儿子!你、你摸着朕的胡茬,天真的笑:爹,你是我爹。这些啊,你都忘了。”

太子擡起一双红红的眼圈儿,哽咽道:

“孩儿虽不记得,心里却如梦龄所言,总想亲近您关怀您。只是随着后来弟弟们陆陆续续的出生,孩儿又打小不在您跟前儿,只怕您嫌孩儿多余,身边没有孩儿的位置。”

这话宛如一根细柔的刺,轻而准的扎到朱见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疼,却掀起一波共鸣的涟漪,对自己儿子亦生出深深的同病相怜之感。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像方才母亲对待自己那样,轻抚儿子脸颊:

“在你之前,我、我连失两个爱子,很长时间内,宫中再无孩子出生。我一度以为,自己要绝后了,直、直到你出现——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抱着你,就像抱着上天恩赐的希望。后、后来虽有其他孩子出生,但我心中的石头已然落了地。”

他顿了一下,也把母亲对自己说的话,送给儿子:

“他们——带来的喜悦,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水雾渐渐漫上眼眶,太子含泪微笑:

“嗯。”

朱见深回之一笑,松开他的脸,温声道:

“回吧。”

太子点点头,向前一步,亲自为父亲推开殿门:

“爹爹安寝。”

朱见深也冲他点点头,缓步进去。

殿门合上,太子转向梦龄,眼中闪烁着感激之情,由衷道:

“梦龄,谢谢你。”

梦龄旁观到现在,对他实打实的共情,亦由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