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帮太子谋获圣心,太子许她荣华,放她回家?”
“应是如此。”
“哈哈。”
万贞儿愉悦的笑,快活地扇了两下扇子,一脸志得意满:
“我也可以啊。太子许她,得登基后才能实现,我许她,现在就可以实现!明日便找她来聊聊,太子开出的价码,我只会给的更高,不信她不心动!”
汪直迟疑了下,仍是开口道:
“她怕是不会轻易答应。”
“为何?”万贞儿蹙眉,“她怕我?不敢信我?”
“怕您是其一,其二么,奴婢还听见,她私下里称太子为吉哥儿,而且——透着熟人间的亲昵。”
万贞儿怔了片刻,搁下手中团扇,单手支起太阳xue,道:
“太子这小名连我都差点忘了,这十年来更不曾听太后、万岁唤过,她从何得知?且不说太子自己记不记得,若只是交易,他没必要告诉她小名啊,岂不是自己暴露失魂症为假?”
“奴婢也疑惑,来之前想了一路,也未曾想出,太子和张梦龄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交集的。”
汪直的话一出,万贞儿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画面:
若隐若现的水晶珠帘,外间软榻上的小小身影认真的摆弄着棋子,她看得清楚,圆润透光的白子拼成了一个“梦”字。
“十年前。”万贞儿得出结论,“在他小时候,我们不曾注意的角落,他们有过交集。”
汪直豁然开朗:“张梦龄四岁入宫,奴婢记得刚入宫的小宫女,都留在西苑接受尚仪局的教导,安乐堂也在西苑,也许他们就是那会儿认识的。不然,太子今年第一次去南海子春猎,若此前未见,怎么奴婢把她关起来审问时,她咬死牙关也不肯就范呢?”
“嗯。”万贞儿点点下巴,“所以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像是认识了许多年似的,眼神之间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
“是啊,先前咱们还以为是互相看对了眼,郎有情妾有意的,自然非比寻常,可如今再看,实则另有内情。”
“这样的话,想要撬她过来,需得在她与太子之间撕开一道裂缝才好。”
说罢,主仆二人同时擡眸,相视一笑。
兔儿山,太子寝殿。
梦龄环顾一圈,对自己指挥出的成果甚感满意:
“不错,只等殿下搬进来了。”
“梦龄。”林林端了一箩筐香囊含笑走来,“这几日有劳你了,我也没什么好谢的,可巧和大家一起绣了些防蚊的香囊,你挑个喜欢的吧。”
“好~”
白皙修长的手指伸进箩筐,在五颜六色图案各异的香囊里挑了一会儿,最后停在其中两个香囊之间,梦龄擡头问:
“我可以挑两个吗?”
日出海面,明月照江,这两个图案分别绣在两个香囊正中,齐齐垂于阿绵面前,她睁大了眼睛瞧了片刻,道:
“都有水啊。”
“嗯!”梦龄颔首,“古人有诗云: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又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知你的性子,是个不爱说的,只会放在心里,要不然分别这么多年,你怎会一直戴着那条五彩绳呢?所以啊,我就挑了这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只盼咱们的情分,就像这水流一样,清清莹莹,长长久久。”
绣着明月照江的香囊递来,阿绵郑重捧在掌心,展颜一笑:
“嗯!”
梦龄也呲起一口小白牙:“园子里蚊子多,咱们这就戴上吧。”
“好~”
两个小姑娘并肩坐在石阶上,低首去戴自己的香囊。
摸着那绣工精致的香囊,阿绵不免羡慕:
“梦龄,你们宫里的人对你真好。”
“宫正司的人对你不好吗?”
“不是对我不好,是对底下的人都那样,没背景没人罩,就随意使唤呗。近来许是沾了你的光,那些搬东西的累活也不分派给我了,还升我做女史,掌书记功过。”
“唉。”梦龄扁起小嘴,“小时候教咱们循规蹈矩,长大了才晓得,全是人情世故。”
“可不是?”阿绵微微苦笑,“小时候和长大了,是两个天地,好多事情都变了。”
梦龄幽幽一叹:“也不知道爹娘变没变。”
阿绵低首不言。
梦龄以为她是想家了,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别难过,你好好当差,争取升为女官,等太子登基了,我求他放你回家,你就可以回去和爹娘团聚了。”
阿绵却摇摇头:“不必。”
“为何?”梦龄不解。
“我爹娘都在洪水里淹死了,我无家可回。”阿绵语气淡淡。
梦龄心里不是滋味,满脸歉疚:
“对不住,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阿绵又摇摇头:“不打紧,我好像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梦龄疑惑,正要发问,那边一名女官哒哒跑来唤:
“阿绵,司正找你。”
“我这就来!”
阿绵忙起身,随那女官而去,梦龄冲她背影喊:
“等你空了来找我啊。”
“好!”
阿绵背朝着她挥挥手,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
梦龄也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擡脚下了亭,沿着堤岸悠悠散步。
凉风习习,杨柳依依,为炎热的夏日送来凉爽的气息。
梦龄惬意之时,迎面碰上映雪。
她在小宦的陪伴下随意溜达着,一面溜达一面张望,似是在找人,一看见梦龄,立即兴奋的招手:
“哎!哎!”
梦龄这才意识到,她是在找自己,便含笑轻唤:
“映雪!”
不等她迈开腿去迎,映雪一阵风似的奔来,与之伴随的,还有扑面来袭的香气。
淡雅清甜,鲜灵浓郁。
“好香啊。”梦龄吸吸鼻子,“是茉莉的味道吧。”
映雪一把抓住她的手掌,这时小宦气喘吁吁的追至近前,笑道:
“映雪姑娘新得了一瓶香膏,着实喜欢得紧,定要给你抹一抹。”
经他提醒,映雪忙从袖里掏出一个烟青小瓷罐,梦龄微笑摆手:
“不必了,你留着吧。”
映雪却不听,剜出一抹香膏,不由分说的捉住梦龄手腕:
“我香,你也香。”
梦龄便由着她,她直接往梦龄手心里抹,且抹得毫无章法,指端划来划去,划了半天,那点香膏也没抹开。
她是坏了脑子的人,梦龄自不会计较,好心拿开她的手,笑道:
“香膏哪有这样抹的,还是我来吧。”
谁料映雪倒不高兴了,怨念地瞪她一眼,蛮横地夺回她的掌心,身子一扭:
“不,我来!”
说罢,指端加大了力道,又一下一下在梦龄掌心划去,小宦生怕她惹怒了梦龄,赶忙挤过来,扯住她的手臂往外拽,好声劝道:
“好啦,姑奶奶,咱该回去了。”
映雪抓着梦龄的手不愿撒开,嘟着嘴问:
“你学会没?”
“会了会了。”
梦龄哄她,小宦强行掰开她的手腕,朝梦龄笑着打声招呼,拖着她回往住处。
掌心里的香膏依旧乱七八糟,横横斜斜的,不成样子,梦龄擡起另一只手,缓缓抹开。
大约方才映雪太过用力,那种触感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梦龄抹匀之后,也不自觉的学着映雪的样子,一下一下在掌中划起来。
却说阿绵这边,见到司正后,司正二话不说,领着她穿过石桥,来到南台的景星殿。
众所周知,景星殿是贵妃娘娘的避暑之所,阿绵不由得心下惴惴,愈发不知司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门口宫女道:
“贵妃娘娘这会子在藻韵楼,你们先等着吧。”
藻韵楼,太后居住之处。
今日是搬来西苑的第一天,自皇帝到妃嫔,再到各位皇子,自然要齐聚在此,等宫里这位辈分最高的人满意入住后,方能各自散去。
通常这个时候,王皇后必得到场,且需得展现出中宫的雍容贤惠,以显示一国之母这个位置没有白坐。
她搀着周太后的手臂缓缓落于主座,恭敬询问:
“母亲,您看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到不满意,周太后下意识地瞟了万贞儿一眼。
通常这个时候,万贞儿虽然也得到场,但都是做做样子,太后纵然给个眼神阴阳两句,只装看不见听不懂,挺到完事直接走人。
周太后亦知她的作风,热天易乏,今日懒得找茬,略略点了点头:
“行,就这样吧。”
此时万贞儿瞧向太子,忽地喊出那个沉埋已久的昵称:
“吉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