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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篷使风(一)(1 / 2)

借篷使风(一)

此时讲读官傅瀚正站在殿门口关切张望,听得他声音,便解释道:

“殿下有所不知,近来西厂行事愈发张狂,不问事实根据,不经律法审判,随便安个罪名就胡乱抓人。礼部郎中乐章、行人张延纲、浙江左布政使刘福、监察御史王本......还有许多大臣都被关进西厂,遭受酷刑逼供,致使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唉。”

话音方落,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过来,一个个腰挎绣春刀,连成一道人墙挡在众臣面前。

接着汪直在两人的陪同下悠然踱步而出,那两人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是听命于他的监丞许构,另一个三十多岁,是他的得力手下锦衣卫百户韦瑛。

“哟呵。”汪直轻佻地笑,“来了这么多人,咱家的面子可真够大。”

一名官员昂着脑袋骂:“汪直,你制造冤狱,扰乱朝政,天下人得而诛之!”

啪!

鞭子甩在脸上,瞬间多了一道红痕。

韦瑛一个箭步上前,执鞭怒骂:

“聚众闹事,还敢口出狂言,反了你了!”

旁边的许构却微微皱眉,面上露出些许不忍。

而那官员脸上虽疼,倒也是个硬骨头,毫不畏惧,继续瞪着眼睛骂:

“韦瑛,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韦瑛还要再打,许构忙按下他的胳膊,道:

“莫急,听督公怎么说。”

汪直嗤笑一声,轻蔑地瞟向那官员:

“又来装忠臣,装得多了,自己都信了,也不想想头上的乌纱帽是谁给的。哼,你们的官是万岁爷封的,我的西厂,是为万岁爷办事的,你们前脚受着万岁爷的恩惠,后脚就结党营私阻碍公务,岂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如此行径,还好意思扮忠臣?”

“汪直!你少在这儿红口白牙的颠倒是非!”那官员立即反驳,“正因为我们受着朝廷的俸禄,才不能眼看着你这等小人大行其道!”

“对!对!”其他官员纷纷响应。

许构赶紧好声来劝:“各位大人,少说几句吧,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当差,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退什么?”汪直冷笑,“退了人家怎么搏直名?当然是要成全啊。”

说罢,掌心一挥,韦瑛率着一众锦衣卫恶狗般扑向群臣,或鞭打或脚踢,现场顿时化作一片惨叫咒骂的海洋。

“住手!”

随着一声怒喝,水墨油纸伞来至近前。

太子冷冷扫视一众锦衣卫,沉下一张脸:

“我大明朝礼遇读书人,太祖皇帝更是设下礼贤官招揽天下文士,在场的,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人,岂容你们如此作践?”

他搬出太祖皇帝这座大山,韦瑛等人的气焰瞬即弱了一半,便是汪直也找不出话反驳,那些跪地的文臣更是像受到欺负的孩子见了爹娘,一个个膝行到他面前,哭嚷道:

“殿下,阉党不除,我大明朝岌岌可危啊!”

“各位快快请起。”太子俯身去扶,“君父臣子,子孝父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孝的后面是顺,你们在此伏阙谏诤,虽是出于好心,却置君父的颜面于何顾?”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前那名官员道:

“可若我们不谏诤,君父如何悬崖勒马扶正祛邪?”

“你们是圣上的子,我更是圣上亲生的子,为他、为社稷的心,一点也不比你们少。若你们信得过我,此事,就交与我吧。”

太子说着,朝着他们深深作了一揖,最前边那个立马来拦:

“殿下,折煞我等!”

太子擡眸:“那你们是答应了?”

为首官员犹疑不决,瞧向其他人,梦龄灵机一动,道:

“这大太阳的,你们不答应,是想殿下一直生受强光之苦吗?”

“不敢不敢!”众臣赶忙起身,“臣等答应便是。”

待众臣稀稀落落的走远,汪直与太子相对而立,意味深长道:

“殿下那磨了许久的刀,终是忍不住出鞘了。”

太子不置可否:“磨刀十年功,挥剑一瞬间,当然要瞅准时机了。”

“好啊,久战未逢敌手,不禁心驰神往,翘首以盼。”

汪直朗声一笑,随意地拱了拱手,率着一众部下离去了。

“平安。”太子回身来唤,“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殿下请讲。”

“我瞧方才那许构良心未泯,你跟过去,寻个机会,替我给他带句话:凡被诬陷下狱的官员,请设法庇护,莫让他们受皮肉之苦。”

“是。”

“他若不应,你速速告知我,我再想别的办法。”

“是。”

平安把伞递给梦龄,而后躬身退下。

望着他离去背影,梦龄面现担忧:

“殿下,您真要应下此事啊,不怕触了万岁爷的霉头?”

“你玩过陀螺吗?”太子反问。

“玩过。”

“你想让陀螺转,单靠自己的手很难做到,但若借助鞭子,便容易多了。汪直、梁芳非韦敬之流,想要拽他们下马,必须借篷使风才行。”

“哦~”梦龄恍然,又抛出新的问题:“那——您借的篷是?”

太子目光如炬,缓缓吐出两个字:

“内阁。”

内阁。

太子转述完文华门群臣谏诤的事,静静地观察着几位阁老的反应,那一张张各怀心思的脸划过眼帘,不禁想起来之前和梦龄的对话:

“便是我在后宫,也听说过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名头,一个个尸位素餐不干实事,遑论首辅万安,为了仕途,竟然向万贵妃大献殷勤,自称子侄攀做远亲,万贵妃又是汪直的靠山,他能向着你么?怕不是你前脚说完,后脚他便去告状捅你一刀呢。”

“是啊,想要说服他们,着实不容易。”

太子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最后目光落在大学士商辂脸上,他是这里边唯一还有点骨气的人了。

果然,商辂不教他失望,第一个拍了桌子:

“哼,文武重臣不安于位,百思庶僚不安于职,商贾不安于市,行旅不安于途,士卒不安于伍,庶民不安于业。今汪直用事,与妖物何异?”

“我就知道!”太子状似激动,满脸崇拜的望着商辂:“内阁乃群臣之首天下表率,如何会坐视不理?”

商辂点头,三位阁老刘吉、刘珝、万安却对视一眼,刘吉第一个出声:

“此事需得慎重——”

“对!”太子立马截住话头,“可不能像群臣那样冲动,惹怒了圣上,反对大局不利。”

刘珝第二个接力:“殿下冷静,圣心难测,不好虎口扳须——”

“您说得太对了!”太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目光透着真挚:“外面都在传什么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要我说,这根本就是不懂你们的良苦用心!”

“啊?”

三阁老一懵,最懵的自然是被他抓着的刘珝,难以置信的问:

“良苦用心?”

“对啊。”太子认真点头,“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虎口扳须一个扳不好,反送了自己性命,令大明朝痛失一名肱骨之臣,真真是得不偿失!什么纸糊,什么泥塑,你们明明是行事稳妥,计划长远,所谓磨刀十年功,挥剑一瞬间,平时藏于刀鞘,只为了关键时刻给出关键一击,好扭转大局造福苍生!”

一席话说完,竟是雅雀无声,众臣面面相觑,消化着他的话。

太子见状,松开刘珝,环视众臣,眼底一派少年天真,无辜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