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动容,不自觉红了眼圈儿,再看向太子时,瞬间起了同病相怜之意。
太子灵机一动,也撩袍跪下,恳声道:
“梦龄服侍孩儿尽心尽力,唯有她在身旁,孩儿的心才能安定下来,就如亲人一般,是万万离不开的。爹爹,贵妃娘娘,你们就成全孩儿吧。”
“万岁——”
万贞儿才一开口,朱见深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出声打断:
“罢了,朕着实不忍。”
“是。”
万贞儿闷闷地应,朱见深又朝跪地的俩人按了按手:
“起来吧。”
“谢爹爹。”
“谢万岁。”
两人依次起身,朱见深瞧向太子,目光多出几分慈爱:
“你的气色是好了不少。”
“是。”太子笑应,“孩儿也觉精神头好了不少。”
“梦龄。”朱见深又唤。
“奴婢在。”梦龄忙应。
“你不离不弃有情有义,和贵妃娘娘倒是相像。”朱见深含笑瞟了眼万贞儿,接着道:“朕的隐疾,便只有贵妃娘娘可化解,你若也能化解太子的心疾,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梦龄谨记于心。”
打乾清宫月华门出来,回仁寿宫的路上,太子喜不自胜,忍不住捧住梦龄的脸,笑道:
“梦龄,你真是我的福将。”
少女的脸嫩嫩的,滑滑的,还有点弹弹的,像破壳的鸡蛋,手感好极了,他第一次摸,不免有些上瘾,不自觉地揉起来。
梦龄何时与异性肌肤相触过?
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只觉那宽厚有力的掌心,挟着奇异的热度,烧得她脸颊火辣辣的,直到烧得她受不住,方回过神来,羞涩的偏开脸,嗔道:
“殿下别闹。”
“嗨,把你当平安了。”
太子哈哈一笑,收回手臂,可是没摸够怎么办?干脆去摸平安,于是那双手又到了撑伞的平安脸上,揉来揉去:
“平安,梦龄是不是福将?”
“是是!”
平安配合的擡起下巴,谁想太子只揉了两下,便停了手,皱着眉道:
“怎地你的脸揉着不一样呢?”
平安委屈道:“奴婢比梦龄大好几岁呢,能一样么?”
“哦。”
太子不再揉脸,自袖中又抽出一个信封递给梦龄:
“喏,你家人给你的信。”
“我家人?”
梦龄声音发颤,接信的手也在抖,呼吸变得急促,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仔仔细细的阅读起来。
恰在此时,万贞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出了月华门,瞥见不远处的梦龄,眉心微蹙:
“万岁说她像我,哪里像了?”
汪直想了想道:“性情作风倒没什么像的,唯一像的,也只有身世了。”
“身世?”
“她和娘娘一样,家里被亲戚连累,四岁入宫。”
闻言,万贞儿眼前闪过多年前的一幕:
尚仪局内,那个跪在沈琼莲身边的小女童,奶声奶气,脸庞稚嫩,天真懵懂的眼神里蕴着未知的不安。
像极了初入宫的自己。
“哦,想起来了......”
她的目光又缓缓移回读信的梦龄身上,疑惑地问:
“你说,她与太子才相识不久,真就那么情义难舍吗?”
汪直低首一笑:“男女间的事——难说。”
万贞儿轻轻一哂,施施然上了轿,朝着相反的方向,回往万安宫去了。
这边梦龄读完了信,擡起脸时,已是泪流满面泣声不止。
太子一慌,赶忙掏出锦帕给她擦泪:
“别在这儿哭啊,教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梦龄破涕为笑,接过帕子自己擦泪,太子又关切问道:
“家里如何?”
“挺好,虽然不比从前富贵,日子也算安稳,爹娘还生了两个弟弟,弟弟们总问姐姐长什么样儿,他们说很想念我,天天盼着与我团聚。”
“会的会的,只要你用心辅助我,定能如愿。”
“嗯。”
“今日你做的就很好,拿沂王府举例,竟歪打正着,让爹爹对我起了同病相怜之意,看我的眼神也慈爱多了。”
“是啊。”梦龄浅笑,“他还嘱咐我化解你的心疾呢。”
“哈哈。”太子心情畅快,笑着拍拍梦龄的肩:“我的将来就靠你了。”
他指的是圣恩,梦龄却以为是心疾,把家信往心窝儿一揣,郑重点了点头:
“好!”
待清宁宫修葺完毕,梦龄随林林一起先行过去布置房屋,远远便见宫门口处,一名直殿监的宦官叉着腰背对着她们,正向一名宫女训斥:
“汪直汪公公晓得吧?那是我干爷爷!梦龄姑娘晓得吧?那是我干姑姑!你一个尚食局送柴炭的小小宫女,也敢给我摆脸?”
那宫女到底是宫里混久了的,见多了风浪,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嗤笑一声:
“呦,贵妃娘娘的心腹大将是你干爷爷,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是你干姑姑,您玩这两头吃,他们晓得吗?”
那宦官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
“多个亲戚多条路懂不懂?甭管哪头赢,咱都有后路。”
梦龄只觉这声音颇为熟悉,听到这里,总算想起来,是那调戏过自己的掌司宦官!当即噔噔噔走过去,啪地一拍他肩膀:
“谁是你干姑姑?”
“当然是梦——”
掌司宦官不耐转身,一对上她的脸,忙换上一副笑脸,恭敬作揖:
“哎呦姑姑,您老来啦。”
“啧。”梦龄跺脚,“少在这儿乱叫,我跟你可是一点关系没有!”
掌司宦官陪笑:“您这哪里话——”
话未说完,林林走了过来,将脸一板,打断了他:
“再往外瞎说,我们就告太子去,让他罚了你官职!”
掌司宦官一下被捏住命门,再不敢多言,连忙应道:
“是是,小的再不敢了。”
梦龄又瞅瞅那名被训斥的宫女,也学着林林板起一张俏脸:
“还有,往后若再让我瞧见你欺负人,也饶不了你!”
“是是,小的发誓,再不会了。”
梦龄这才扭过身,和林林一起跨过门槛,往里走去。待她们去得远了,先前那名小宫女转向掌司宦官,露出讽笑:
“说真方卖假药,原来是个冒牌货。”
“你懂什么?”掌司宦官依旧嘴硬,“我姑这是低调,不愿声张,你晓得就好,别外传哈。”
却说梦龄随林林一道进了清宁宫,却没进坐北朝南的正殿,反倒沿着游廊转进西北角的配殿。
望着满屋暗沉沉的家具,以及那灰蒙蒙的光线,梦龄摇了摇头:
“不好,这里太阴凉,还是给殿下换间向阳的吧。”
林林蹙额:“向阳的自然好,咱们下人当差时也舒坦,只是殿下不喜呀。”
梦龄却道:“不喜也得克服,总这么避着,他那心疾,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要不——”林林犹疑,“咱们先问问殿下?”
“不用问。”梦龄自信的摆摆手,“殿下也想化解心疾,他准愿意。”
“他是想,也曾偷跑出去过,可这一时起意,到底与长久坚持不同,偶尔晕眩还受不住呢,何况天天晕?老话说哑巴蚊子叮死人,别看殿下平日里温文尔雅,不怎么发脾气,但若犯他忌讳,那要发起火——真不敢想象啊。”
“化解心疾嘛,定要持之以恒才有效,放心,他要真发火,有我担着呢。”
“好吧......”
林林半信半疑,命人将太子的物品都搬进正殿。
梦龄进去,又仔细指挥了一番,忙活了两日,所有地方布置完毕,她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错,只等殿下来了。”
林林则是惴惴不安,亮出一对明纳纱绣云纹护膝,试探着道:
“那个——梦龄,你要不要戴上它?”
梦龄瞅了一眼,摇摇头:
“不用,我不冷。”
“不,这不是给你御寒用的。”
“啊?那是干什么?”
“戴上它——跪地的时候膝盖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