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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之福(一)(1 / 2)

无妄之福(一)

太子神情一震,手中的茶盏差点洒出水来:

“你、你认识我?”

“嗯。”

一缕伤感划过眼底,沈琼莲陷入旧时记忆:

“我和你母亲同年入宫,我们两个都喜欢看书,便成了最好的朋友,时常在一起交流心得。她谈吐不凡,引起了万岁爷的兴趣,很快就怀上了你,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躲过贵妃魔爪,她把你藏在安乐堂,与外隔绝。我呢,就总找机会去看望你们,等你大点了,就给你偷偷带书看,我还记得,离宫来南海子之前,我给你带的最后一本书是唐朝李翰编著的《蒙求》。”

太子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可是眼前这面孔委实陌生,宫中上下皆知,他得了失魂症,谨慎起见,他不得不防着别人编故事来诓他,便问:

“你有何为证?”

“梦龄。”

“梦龄?”

“当年我去安乐堂,总喜欢带着她,她这才有机会隔着墙和你说话,不信,你一问便知。”

“原来如此。”

太子疑虑尽消,忙搁下茶盏,起身离榻,向沈琼莲郑重作了个揖:

“多谢当年姑姑照拂,吉哥儿感恩不尽,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为梦龄。”

“啊?梦龄怎么了?”

“贵妃娘娘为了拉您下水,选了梦龄作替死鬼,要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让她指认你是主谋!”

“什么?”

太子惊在当地,一颗心乱转不停,沈琼莲又扑通跪下,抓着他的衣襟,直视着他的眼睛:

“殿下,望你念着当年的送书之情,救梦龄一命!”

皇帝寝殿门口。

太子敛容正色,捧着一个锦盒,迈入殿中,朝雕木龙椅中的人徐徐行礼:

“孩儿有一物献与爹爹。”

朱见深正闭目休憩,几名宫女围在身周,为他捶腿揉肩,闻言擡起眼皮:

“何物啊?”

太子走近,打开锦盒,呈于他面前。

锦盒内,静静躺着一枚玉佩。

朱见深认得,是他赏给唱曲儿小宫女的那枚,不禁疑惑:

“此物为何会、会在你这儿?”

太子讲出早准备好的说辞:“方才司苑司的掌苑女官沈琼莲来找孩儿,说她手下的使役宫女张梦龄今天忽然被汪公公的人抓走,张梦龄自知有去无回,便留下这玉佩,托人还给爹爹,免得辱没了此物。”

朱见深顿时坐直了身子,好奇问道:

“她犯了何事,汪直要抓她?”

“她没有犯任何事,她唯一的错,就是给儿子的寝居送过水果。”

“这、这叫什么错?”

“是啊,身为司苑司的使役宫女,给各处送果是常有的事,那日她也不过是替旁人当值,如何便成了错处?可偏偏——”

太子顿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愤然:

“就有人以此为由,诬陷坠马一事是她所为,而且是受孩儿指使,为的是嫁祸给贵妃娘娘!”

“受你指使——”

朱见深目光复杂,还未及思索,太子已扑通跪倒在地,磕下头去:

“爹爹,请你废了孩儿的太子之位!”

他如此决绝,倒叫朱见深不知所措了:

“你、你——”

太子再擡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泣声道:

“儿子打小没了娘亲,爹爹便是这世间最亲之人,儿子温习功课也好,练习骑射也罢,都是不愿爹爹失望。可如今孩儿看明白了,只要孩儿在这储君之位一天,风波就一天也不会停。爹爹一向爱民如子,孩儿耳濡目染,如何忍心牵连到无辜之人?何况这人还是爹爹赏赐嘉奖之人,若是平白丧了性命,爹爹心里怕是也不好受,孩儿不愿爹爹为难,自愿退去太子之位,一了百了!”

朱见深动容不已,想起梦龄唱曲儿时的明媚小模样,心中也着实不忍,默了片刻,向外唤道:

“来人。”

“奴婢在。”一名宦官进来。

“叫、叫汪直带张梦龄过来。”

“是。”

宦官退下,朱见深又朝太子按了下手:

“起来吧,朕亲自审一审。”

“爹爹圣明。”

太子伏地拜倒,起身之后,又忙道:

“那孩儿也退下了。”

“不急。”朱见深指指自己右下首的座位,“坐下一起听吧。”

梦龄如置梦中。

粗厚的糙绳解开,肩膀手腕得以松动,踏出审讯室,明亮的阳光洒下,暖洋洋的。

她仰起脸,轻轻闭上眼睛,尽情感受着。

重获光明。

不远处,汪直低声吩咐一名小宦:

“快去给贵妃娘娘报信:太子出面了,万岁爷要亲自审,情况怕是不妙。”

“是。”小宦快步跑开。

汪直侧回首,冲沐浴阳光的梦龄扬扬下巴:

“别愣着,走吧。”

“噢。”

梦龄赶紧跟上他的脚步,一同往皇帝寝殿去了。

太子如坐针毡。

方才主动告退,就是为了避开与梦龄碰面,以免暴露了身份。

然而父亲发了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不敢想象,梦龄看到他的那一刻,该有多吃惊,落入父亲眼里,又该掀起怎样的疑心。

届时所有隐情被揭开,如何收场?

他越想越坐不住,额间不禁溢出汗珠,浑身如被火烤,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惹得朱见深侧目:

“可是哪里不适?”

太子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举袖虚挡着眉眼,声音微虚:

“回爹爹,这会儿阳光猛烈,孩儿又面向窗口,不免有晕眩之感。”

窗外,艳阳高照。

皇帝寝殿渐渐进入视线,远远地,便瞧见万贞儿的轿撵先一步到达,在宦官热情谦卑的笑脸下,施施然进了殿。

汪直紧蹙眉心,太子插手,万岁亲审,这局面一下复杂许多,为了给自己多条退路,他回首朝梦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