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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之灾(三)(2 / 2)

梦龄的目光顺着他的手依次望过去,想像着他所说的画面,不由得惊悚加倍,一张俏脸惨白惨白,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儿,汪直的话又传至耳边:

“痛快点,直接认了,免受这些苦楚。”

万贞儿的脸与吉哥儿的脸在脑海里来回交互,不论是尚仪局,还是南海子,前者带来的只有压迫,总是无端将人置于危险之中。可是吉哥儿,吉哥儿不一样,吉哥儿陪伴过她的孩提时光,与她境遇相似,带来的只有温情。

况且,以万贞儿的性子,便是“招认”,谁能保证往后不会再为难自己?

梦龄一咬牙,闭上眼睛,泪水簌簌而下:

“我才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汪直一怔,继而笑道:“好,好,我就欣赏硬骨头,不过欣赏归欣赏,该办的事还得办。”

他转过身,挑来挑去,伸手拿了一样,道:

“我是个怜香惜玉的,就用它吧。”

一把通红的火钳亮于眼前,一步步逼向梦龄,即便不睁眼,也能感受到那滚滚来袭的热浪,脸上泪珠顷刻被烘干,化作细小的烟气飘散而去。

巨大的恐慌包围侵蚀下,梦龄忽然想起咬舌自尽四个字,暗暗翘起舌头,正要一口咬下,门外竟传来一阵吵闹声:

“哎哎,艾公公,汪公公审人呢,您不能往里冲!”

“老九,出来!”

艾公公一声怒喝,听得汪直身形一顿,亦使梦龄睁开眼睛,泛起了希望。

只见汪直寻思了下,搁下火钳,快步走了出去。

廊下的艾公公虽被两名宦官拦着,却自有一股气势,浑身散发着威严,不禁带给汪直一些旧日的感觉,笑道:

“哎呦,六哥,今儿个怎么支棱起来了,倒教我想起初入宫时,在你手下打杂的日子,那会子,你便是这模样。”

言毕,他轻轻摆了摆手,两名宦官立即松开艾公公,悄声退下,只留他二人说话。

艾公公松动了下肩膀,又敛回先前的谦恭模样,行了一礼:

“事情紧急,权宜之计,汪公公见谅。”

汪直奇道:“能让你急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何事?”

艾公公正了颜色,直接了当道:“张梦龄不行。”

汪直眸光一动。

艾公公接着道:“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与我情同父女,你们点火我不管,但是烧到张梦龄头上,却是万万不行,还请高擡贵手,换个人吧。”

汪直搓了搓手,叹了口气:

“六哥,不是兄弟我不给你面子,只是这人——是贵妃娘娘点名要的,我也保不了。”

“好。”艾公公点头,“那你就帮我给贵妃娘娘带句话。”

“什么话?”

“你就说,如果她不放了张梦龄,我就去求见万岁爷,抖出所有事。”

汪直怔忡片刻,笑着摇摇头:

“亏得我从前还替你惋惜,这般意气用事,如何成得了气候?”

艾公公笑笑:“我早说过,不是每个人都像汪公公胸怀大志,誓要有一番作为。对于我而言,守护好亲近之人,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那些名啊利的,就随风去吧。”

汪直斜眼瞅着他:“你要铁了心走死路,兄弟情义——我可就顾不得了。”

“明白。”艾公公唇角勾起一抹讽笑,“汪公公为了向上爬,连相好的姑娘都下得去手,何况是非亲兄弟呢?想来在汪公公眼里,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拿来做踏脚石,这一点,我一早就晓得。”

过往隐痛被揭开,汪直脸上泛起冷笑:

“不错,为了达成目的,我没有什么舍不下的。雄鹰生来就该翺翔云霄,鲸鲨生来就该畅游四海,上天既生我为智者,自然要在这世间大展身手,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不枉活这一回!可恨它偏偏给了我最低贱的出身,这一路上,我必须要不断割舍,才能换取机会,达成所愿。”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底却泛起隐隐的泪花。

许多个夜里,每每梦见映雪的质问,他皆如此答。

泪珠即将滑出眼眶时,他不动声色背转过去,飞快的眨了眨眼睛,把眼泪眨回去,长长舒了口气,平复了情绪后,又转回身,恢复了先前的笑模样:

“六哥,兄弟也是为你好,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仔细想想,便是闹到万岁爷跟前儿又如何?当着太子和太后,万岁爷尚且偏袒娘娘,你区区一个上林监监正,还妄想动摇君心?”

“我当然没指望能扳倒贵妃娘娘。”艾公公一脸淡定,“我只是豁出这条命,扳倒你。”

汪直面色微变,笑意僵在脸上。

艾公公又道:“我让你换个人,是给你留下回旋余地,既能接着争你们的储君之位,又能全了咱们兄弟情义,到底怎么选,你仔细想清楚了。”

危及自身,汪直顾不得生气,攥着手来回踱步,无声地思考对策,须臾,站定,道:

“我若出面,必会开罪贵妃娘娘,人捞不出来,我还得搭进去。这样吧,我给你半天时间去想辙,你若有能耐,人给你全须全尾的带走,你若没能耐,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好!”

艾公公一口应下,转身急步离去。

前脚刚踏出门槛,守在外面的沈琼莲便赶忙过来,急切的问:

“怎么样?”

艾公公附耳过去,低语了几句,沈琼莲想了想,道:

“这事咱们底下的人不好太张扬,要让贵妃娘娘得到风声,就功亏一篑全军覆没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不如由太子出面。”

“太子——他愿意插手吗?”

“我会说服他的。”

沈琼莲直接找到姚灵香,扑通跪下:

“尚寝,请您将奴婢引见给太子殿下!”

听完姚灵香的禀报,暖榻上的太子一头雾水:

“见我?她一个掌苑女官,我素日里与她从无交集,她因何要见我?”

“奴婢也不晓得。”姚灵香摇摇头,“她说只能对您一个讲。”

“这人——靠谱吗?”太子眼神警惕。

“靠谱。”姚灵香点点头,“她处事一向沉稳妥帖,奴婢猜想,若非事态紧急,她也不会作此之举,所以才来引见给殿下。”

“噢......”太子戒心退去,“那就叫她进来吧。”

“是。”

姚灵香率着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过了会儿,沈琼莲缓步走进,见了榻上的人,却不行礼,只盯着他的脸看。

太子不禁心下诧异:如此大胆,难不成得了什么疯病?

正要出言试探,只见沈琼莲微微笑道:

“一别多年,吉哥儿都长得这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