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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老成(一)(1 / 2)

少年老成(一)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梦龄一路哼着歌,雀跃着回到官室,还未到门口,便闻见一股浓浓的炒栗子香,扒拉着门框探头一看,果见院内石桌上摊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里面装满了糖炒栗子,糖炒栗子的旁边,还放着几盒美味点心。

晓羽的眼睛扫到哪儿,艾公公的手就摸到哪儿,不等她开口,便已先递过来,可谓极尽周到。

梦龄满脸带笑,探着小脑袋打招呼:

“艾公公,晓羽姑姑。”

艾公公擡头冲她笑了一下,晓羽兴奋地招手:

“梦龄,快来。”

“嗯!”

梦龄擡脚迈进院子,来至桌前坐下,晓羽熟门熟路地把糕点盒推到她面前,梦龄也不见外,熟门熟路地拣起一块送到嘴里。

艾公公拿起一个栗子剥,笑道:

“隔老远就听见你唱歌,又学新曲儿啦。”

“嗯。”

梦龄把头点了点,咽下喉里那块糕点,道:

“沈姑姑那儿有好些书,这首便是我在上边新学的元曲儿。”

金黄油亮的板栗破壳而出,艾公公熟稔地将它放至晓羽面前的白釉瓷碟里,惋惜道:

“沈姑姑把你栽培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如此多才多艺,却待在南海子,真是明珠蒙尘,可惜了呀。”

梦龄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可惜的。沈姑姑说,宫里那形势呀,荣华是草上露,富贵是瓦头霜,眨眼间说没就没,弄不好还得搭上性命,倒不如躲在南海子图个安稳。”

“这倒也是。”

艾公公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痴傻的晓羽,眼底划过一丝伤感:

“不过总躲着也不好,没个历练,哪天撞到事儿,容易折进去。”

“巧了,沈姑姑也是这么说的。”梦龄笑道,“今年春猎,她让我跟着迎驾。”

艾公公颔首,道:“宫里的主子不比南海子的大伙好相与,别看面上总是一团和气,背地里不知藏了多少暗箭,你可要处处当心,遇事躲着些,免得被牵连。”

梦龄搁下手中糕点,黛眉微蹙:

“我小时候在宫里待过,这些年也听姑姑讲了不少,对万岁和娘娘们,心里倒有些谱儿。唯独这太子殿下,却是一无所知,艾公公,你常和宫里的人打交道,可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子呀——”

清脆的栗子壳捏开,明亮的光线自枝叶间射下,于桌面映出斑驳陆离的影子,艾公公顺着它擡起双眸,望向浩瀚无边的天际,幽幽道:

“他畏阳。”

蔚蓝晴空犹如一面宽广的镜子,照着世间百态,阳光透过云层,洒向西苑万寿山,落于一把油纸伞上。

浓浓淡淡的水墨于伞面晕染开来,画的是汹涌奔袭的海浪,乍一看,那由浅灰渐变到深灰的一波波海浪,好似一团团密集的阴云遮在头顶,不给上方阳光洒进的机会。

伞下是一张莹白的脸。

似冬日的雪,暗夜的月,清而冷,淡而静。

斜飞入鬓的剑眉暗藏着锐利,漆黑明亮的星眸蕴含着深邃,微微上翘的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整个人瞧起来温润如玉恭谦有礼,偏偏又觉神秘莫测,难以洞穿。

这便是成年后的太子了。

平安仔细为他撑着伞,两人一同静静等候着。

南海子,梦龄单手支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目中满是不解:

“现下是春天,又不是夏天,这点阳光太子也怕?”

艾公公轻轻一叹:“没办法,心疾所致,不能以常理论之。听说是他母亲去世的那天,日头太烈了,他又哭得太伤心,哭得整个人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儿,阳光一照他,他就不自在。因此,遇到大晴天,总得有人给他打个伞。”

“原来如此。”梦龄恍然,不免唏嘘:“小小年纪没了娘,怪可怜的,好在他是太子,还有爹疼。”

“好什么呀。”艾公公摇摇头,“刚被接出来那两年,算是被爹宠了一阵,可是很快,弟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万寿山顶,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徐徐飘往空中。

雍容华贵的贵妃轻倚着栏杆,含笑望着放风筝的父子二人。

朱见深微微俯着身子,怀里圈着一名九岁男童,手把手的教他控线。

风筝越飞越高,宛如鸟儿自由飞翔,男童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这便是四皇子朱祐杬了。

朱见深满脸带笑,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脑袋,浑然不觉自己另一个儿子——那位亲封的太子,立在不远处,将这一幕收入眸底,默不作声的垂了下眼睫,不着痕迹的敛起那不可抑制的失落。

艾公公又是一叹:“尤其是四皇子被贵妃娘娘收养后,那点父爱被分得呀,挑水倒进筛子里,所剩无几了。”

梦龄无言,若有所思。

平安再也忍耐不住,向负责把守的韦敬道:

“韦公公,打未时起我们殿下就等在这里,现下都申时了,眼瞅着四殿下都学会了,这还怕被打扰吗?”

“呃——”

韦敬瞄了一眼那边,思忖着再找什么新借口时,亭中的万贞儿悠哉悠哉招了招手:

“韦敬,别让太子干等着,来亭子里坐。”

“是。”

韦敬忙让开身子,微微弯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请。”

太子不急也不躁,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拱了拱手:

“多谢。”

主仆二人拾阶而上,平安小声咕哝:

“奇了,贵妃今儿个倒好心。”

太子轻轻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进得亭中,平安收伞在外等候,太子拱手作揖,朝万贞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见过贵妃娘娘。”

那双深如枯井的眼珠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万贞儿忽然唏嘘地笑:

“时光如箭呐,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

太子一怔:“娘娘何故有此感慨?”

万贞儿偏开脸,目光锁住放风筝的朱祐杬,他按父亲教的那样,紧一紧丝线,风筝便离他近些,松一松丝线,风筝又飘远了些,一紧一松,一近一远,他觉得好玩极了,来回的试,一个没控制好,风筝落了地,他也不气恼,反而咯咯笑个不停。

现今九岁孩童的笑脸逐渐与当初五岁孩童的笑脸重叠,一抹复杂的神色自万贞儿眸底闪过,心念一动,换了副笑脸,擡手比划起来:

“那年,在宫后苑的澄瑞亭,你才这么大点,蹲在水盆前,一下又一下的戳鱼,笑得可满足了,还对我说,以后要拿我当朋友呢。”

说罢,不动声色的瞟向那个长大的少年。

太子一脸迷茫:“什么时候的事?我怎地一点都不记得了。”

亭外的韦敬笑着接话:“这都是您患上失魂症之前的事儿了,奴婢记得清楚,那鱼,还是奴婢抓的呢。”

太子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万贞儿移回目光,瞥见朱见深牵着朱祐杬的小手走来,笑着招呼:

“玩累了吧,来,洗洗手,吃点东西。”

两侧的宫女连忙捧着清水和巾帕进亭,太子亦起身行礼:“爹爹。”

朱见深点了下头,朱祐杬叫了声三哥,父子二人到铜盆前洗手。

那边厢韦敬瞅到干爹梁芳在后拎着风筝,赶紧快步迎过去,打他手里拿过来,低声道:

“干爹,儿子瞧贵妃娘娘对当年没收养成太子一事还挺介怀的,方才都与太子叙起旧了。”

“叙什么旧?”梁芳白他一眼,“贵妃娘娘那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