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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惊变(三)(1 / 2)

深宫惊变(三)

扑通——

院内众宫人齐齐跪下,一个个瑟瑟发抖:

“娘娘恕罪!”

吉哥儿无心理会旁人,扑到纪氏身前,泪珠滚滚而落,撕心裂肺地喊:

“娘!娘!”

纪氏忍痛擡起手为他擦去泪水,强挤出笑容安慰:

“我儿别哭,娘就要去了,以后贵妃娘娘就是你的娘,你要听她的话,知道么?”

他不答话,擡起一双朦胧泪眼,回头冲万贞儿哭道:

“我听你的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快让人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万贞儿也不答话,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求救里辨别着他的心思。

还是汪直反应快,立即上前两步,温声道:

“殿下,淑妃娘娘病入膏肓,救不过来了,贵妃娘娘便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的。”

“是。”

纪氏断断续续的接腔,她说话变得越来越困难,唇色惨白惨白:

“我儿,别,别管娘了,娘......的病没......得救,只要你好......好的,娘便死、死而无憾了。”

“不!”吉哥儿执着地摇头,“有得救!有得救!”

他环顾殿内,贵妃、汪直、韦敬,不论脸上是何表情,眼底都透着淡淡的冷漠,不像是会救母亲的样子。

找爹!

拿定主意,他放开母亲,撒丫子又往外奔去。

韦敬想去拦,却被汪直伸臂挡住:

“由他去,这会儿你越拦他,他越逆反。”

院内众宫人见他们不拦,便也都不敢动,只有平安依旧不计后果的追随吉哥儿而去。

乾清宫离长乐宫很近,但他的父亲不在那里,门口的侍卫说:

“万岁爷去东苑了。”

吉哥儿眸光一黯,父亲不在,该找谁?

母亲曾说过,张敏公公是值得信任的人,对,找张敏公公去!

他转身跑开,才跑出两步,又忽然停住脚,站在长长的宫道,自言自语:

“张敏公公在哪里住?”

他才被接出不久,根本没有时间来熟悉紫禁城的地形,此刻要找张敏,该往哪边走呢?

正迷茫无措间,平安衣襟带风,旗帜似的跑到他前头,招了招手:

“这边!”

有了旗帜的带领,吉哥儿很快来到张敏住处。

他满怀希望地推开门扇,映入眼帘的,却是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身影。

紧闭着眼睛,脸色比母亲还苍白,仿佛不会再醒来。

床头立着一名小宦,手上拎了条白床单,徐徐为张敏盖上,瞅见吉哥儿,连忙跪下:

“参见殿下。”

吉哥儿怔怔地问:“张敏公公是睡着了吗?”

“不。”小宦摇头,“张敏公公吞金自杀,奴婢正要给他收尸呢。”

吉哥儿身子晃了一晃,来不及悲痛,转身又往外奔,口中喃喃:

“找奶奶,找奶奶!”

然而到了仁寿宫,那里的宫人却说:

“太后今早去白云观了,约莫酉时回来。”

吉哥儿身子又晃了一晃,整个人越来越虚,茫茫然转过身,扶着墙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该往哪里去。

一阵风掠过,又是平安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喊:

“万岁爷回来了!”

龙撵停在乾清宫门口,显然是刚下轿不久,吉哥儿看到了希望,飞快冲了进去,殿门口的内侍却不放行:

“殿下,万岁爷巡游劳累,这会儿正在休息,委实不好打扰,您等等再来吧。”

吉哥儿竖眉瞪眼,伸手一指廊下的红柱:

“你们不让我见爹,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别别,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

内侍不敢再怠慢,躬身进了殿内,少顷,朱见深只着寝衣急急忙忙走出:

“儿子,遇、遇到了什么急事?”

一见到他,吉哥儿的委屈瞬间涌上,一把扑进他怀里,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抽抽噎噎道:

“娘,娘快死了,爹你快去救她,快去救她呀!”

朱见深焦急的神色褪去,沉吟不语。

司礼监掌印怀恩与司马监太监梁芳同时追了出来,一个拿了件常服给皇帝披上,一个提着双鞋给皇帝穿上。

闻听此言,梁芳眼珠子转了转,怀恩则向众内侍高声通传:

“摆驾长乐宫!”

朱见深并不着急动身,瞅了眼另一侧的梁芳,梁芳立刻进言:

“怀恩公公年逾半百,东苑这一圈已折腾得气喘连连,再折腾下去,怕是要生病,不如留下歇息,长乐宫那里,由奴婢陪着万岁去吧。”

不等怀恩接话,朱见深已先发话:

“准。”

怀恩无奈,只得行礼:“谢主隆恩。”

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乾清宫,直奔长乐宫。

方才平安进不去乾清宫,只能躲在附近暗中观察,此时见吉哥儿成功请来救兵,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长长松了口气,转身自行离去了。

长乐宫。

殿门大开,吉哥儿一眼望到了母亲。

她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紧闭着眼睛,脸色也那么苍白,和张敏一样,仿佛不会再醒来。

吉哥儿清晰的感知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被抽走,似乎是一缕名叫希望的情绪,一点点离他远去,怎么也抓不住。

不,他还想试一试。

吉哥儿陡然加快了脚步,扑到床榻前,伸手去推母亲:

“娘,醒醒,爹来看你了。”

母亲一动不动,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什么都听不到。

“娘,别睡了,别睡了。”

吉哥儿急出哭腔,转头冲父亲喊:

“爹,你快叫醒娘,她那会儿可难受了,你让人给她瞧一瞧。”

朱见深面现为难,汪直上前两步,道:

“殿下节哀,贵妃娘娘关心淑妃娘娘病情,早早就召了医官来瞧,说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

梁芳替皇帝发问:“吃错了什么东西?”

医官躬身回禀:“娘娘今日午膳吃了清蒸鲶鱼和红枣银耳汤,这两种食物恰好相克,同食会致人死亡。”

立有一名宫女跪下,咚咚磕头:

“万岁饶命,贵妃娘娘饶命,今儿个淑妃娘娘馋鱼,命小厨房给她做道清蒸鲶鱼吃,又说近日火气略大,奴婢便给熬了碗红枣银耳汤,想着给她润肺降火,实在不知,会与鲶鱼相克呀。”

朱见深眉心微蹙,烦躁地摆了摆手。

梁芳下令:“拖下去,交由贵妃娘娘处置!”

那宫女也不挣扎,任由两名内侍拖着自己离开此地。

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吉哥儿的视线中,彻底带走了他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泪水不争气的涌出,洪水般肆虐着脸庞,他靠向母亲冰冷的身体,小脸贴上她冰冷的掌心,除了一声声喊娘,再说不出别的话。

他知道,他抓不到了,怎么都抓不到了。

始终未发一言的万贞儿走了过来,缓缓伸出掌心,轻轻抚摸他的小脑袋,温声宽慰:

“别难过,我会好好疼你的。”

吉哥儿蓦地回首,一双朦胧泪眼狠狠瞪向她:

“是你杀了我娘!”

万贞儿身子一震,掌心僵在半空。

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眼神,也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情境。

朱见深脸色大变。

梁芳忙道:“殿下,没有证据的事儿,不可胡言呐。”

韦敬也道:“是呀殿下,您要不信,可以再找医官来看看,千万别冤枉了娘娘。”

汪直瞅瞅万贞儿脸色,微一思索,向吉哥儿语重心长道:

“殿下,贵妃娘娘有多疼您,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就连您的亲娘淑妃娘娘,临终前也把您交付给了贵妃娘娘,就算旁人您信不过,您的亲娘还信不过吗?”

他这番话入情入理,又让万贞儿嗅到一线生机,她调整了下情绪,微微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去哄吉哥儿:

“乖宝宝,你娘是自己吃错了东西,与旁人无干,听话,跟我回宫吧。”

她像之前那样,去牵他软乎乎的小手。

可是小孩子不讲证据,只讲直觉。

这些道理他才听不进去,他只记得冲进来时,他们错愕吃惊的眼神,求救时,他们敷衍冷漠的表情。

以及,忽然吞金自杀的张敏,恰好今天出宫的太后。

这一切的一切,他没法归咎为巧合。

小小的孩童摆不出逻辑,更不懂反驳,只会无畏的坚持。

他狠狠甩开她的掌心,噌地站起身,软乎乎的小手擡起,冷冰冰的指向她:

“是你杀了她,我知道,就是你杀了她!”

万贞儿瞳孔一缩。

这一刻她的难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恍若听到有什么咔嚓碎掉,向她无情昭示:

她与他,再也做不成母子了。

掌心擡起,轻抚着他的小脸,她望着他,像望着一团曾经渴望却被浇熄的火苗,声音里恨意与憾意并存:

“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们之间的缘分呢?”

与此同时,晶莹透澈的泪珠无声掉落,自她脸庞划过一道湿润温暖却很快会风干的浅浅泪痕。

一如这份母子情。

吉哥儿冷冷的偏过脸,再次躲开她的掌心,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填满了对她的抗拒,他绕开她,哒哒跑到父亲面前,扑通跪下:

“爹,娘喝汤的时候,她就站在那儿,眼瞧着我娘难受,她就是想我娘死!”

朱见深双眸微微一沉。

“哈。”

万贞儿轻声笑了,缓缓侧回身来,一步步走到朱见深面前,也跪下双膝:

“万岁,他认定了妾是杀他娘的凶手,不如您就遂了他的愿,处死妾吧。”

她的话语在示弱,眼底却透着咄咄逼人之势。

一个是当朝最稀有的皇子,一个是当朝最受宠的贵妃,两人一左一右下跪,将当朝皇帝——他的父亲,亦是她的丈夫,夹在最中间。

三人呈犄角之势,互不相让,僵持在那里。

吉哥儿双拳暗暗攥紧。

他不是没见过爹因为那个女人对自己发脾气的模样,但他也感受过爹的怀抱,以及爹见到他时喜极而泣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