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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相认(三)(2 / 2)

“嚯,哪儿来的小娃娃呀?”

在他身后,还站着几名内侍,一个个拎着铁锹等物。

梦龄在宫里见过,通常是大太监才有这排场,不由得愈发害怕,也不敢应声,猫着身子就要从他身旁蹿走,却被他一把提溜回来:

“嘿,别走!我在这南海子待了十多年,头一次见到小娃娃来,有趣,有趣,让我多瞅瞅。”

那边的女子听了,拍着手学他的话:

“有趣,有趣,让我多瞅瞅。”

两人一前一后,将梦龄夹在当中,堵死了她的出路,这个摸她的头,那个捏她的脸,崩溃无助的梦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嚎得像个小毛驴。

“梦龄!”

院门口终于传来沈琼莲的声音。

那男子闻声回首,趁他这一松手,梦龄飞也似地扑进沈琼莲怀里,指着那两人,抽抽搭搭的告状:

“姑姑,是他们非要理我的,我没跟他们唱歌,也没跟他们搭话。”

“嗯,姑姑晓得,梦龄一向很乖。”

沈琼莲摸摸梦龄的头,擡眸瞅了眼那男子身上的宦官服,立时心下了然,微笑着福了一福:

“想必这位就是上林监监正艾公公吧。”

令人惊讶的是,一旁的女史却没有跟着行礼,浑不见外的模样,还语出嗔怪:

“哎哟哟,艾公公,你说说你,来看晓羽就看晓羽,还带这么多人,显摆你能耐呢?”

那艾公公不仅不生气,还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这不是听说你们后院房子漏水,才带这么多人来修嘛。”

“修就修,你别吓着我们小娃娃呀。”

“嗨,难得见个小娃娃嘛,心里实在稀罕得紧,就忍不住想亲近她,别见怪,别见怪啊。”

说罢,他挥了挥手,几名内侍拎着工具去了后院,自己则搂住旁边女子的肩膀,往石桌前坐去:

“来,晓羽,咱们吃点心。”

女史低声向沈琼莲介绍:“吃点心的是晓羽,十多年前因被人陷害,得了一场病坏了脑子,从此就被安排在这里疗养余生,你往后需要照顾的、保护的,就是她。艾公公呢,是她相好,但凡你遇到什么难事,或有什么需求,尽管使唤他,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沈琼莲微微蹙额:“他是上林监监正,怎么说也是这南海子的一把手,咱们使唤他,不会得罪人吗?”

“得罪?”女史挑眉,“哼,他欢喜都来不及呢。别看他是南海子的一把手,其他衙门都要巴着敬着,可唯独到了咱们尚寝局,他得矮三分,还得反过来巴着敬着咱们。”

沈琼莲奇道:“这是为何?”

“不晓得。”女史摇头,“十多年了,一直这么过来的,其中缘由,怕是只有咱们老大姚尚寝清楚吧。”

“哦~”

沈琼莲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蹲下身子,把抽泣的梦龄抱在怀里,轻轻的抚她后背。

石桌前的艾公公笑着摇摇头:“这娃娃,胆子比老鼠还小,不过同她说句话,就吓得哇哇哭。”

沈琼莲含笑解释:“小家伙在宫里挨过罚,这是怕了。”

“哎呦,天可怜见的。”艾公公朝梦龄招招手,“来,艾公公请你吃点心。”

晓羽最喜与人分享吃食,立马把锦盒往梦龄的方向推了推:

“一起吃,一起吃。”

锦盒里式样繁复的点心,看起来精致诱人,竟不输宫里。

梦龄舔舔嘴唇,却不敢动身,向沈琼莲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沈琼莲笑笑:

“去吧,艾公公和晓羽姑姑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梦龄这才擡脚过去,艾公公迫不及待的抱她坐在腿上,拈起一块点心喂进她嘴中:

“好不好吃?”

此情此景,像极了在家中父亲疼爱她的样子,梦龄一下对他亲近了许多,小脸绽出笑颜:

“好吃。”

艾公公笑着笑着,眼睛竟有些湿润,摸摸她的小脑袋:

“艾公公命不好,这辈子是无缘子女了,天可怜见,南海子多了你这个小娃娃,以后啊,你就是艾公公的掌上明珠!旁的不敢说,在这南海子,只要万岁爷和娘娘们不来,其他时候,随你横着走,有艾公公罩着,谁也不敢找你麻烦!”

梦龄眨巴着眼,呆萌地摇摇头:

“横着走不快,还是竖着走好。”

“哈哈哈哈哈哈。”

艾公公笑弯了腰,沈琼莲与女史也掩面笑个不停,晓羽虽听不懂,脸上却呵呵跟着笑。

梦龄一脸茫然,但从那畅快爽朗的笑声中,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新的天地。

吉哥儿亦是如此。

沐浴过后的他焕然一新,换了干净的锦衣,头发全剃了去,仅留前额那一片,修剪成寿桃型,带到周太后面前时,先前的寒酸破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身贵气,天之骄子。

望着他吉庆可爱的模样,亲奶奶那是越看越喜欢,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不愧是老身的亲孙子,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有一点,太瘦了些,看看这衣服多显大。”

林林解释:“事发突然,尚服局那边实在赶不及,只能先找出件旧的凑合着穿,过两日,量体裁的新衣就好了。”

“嗨,等什么尚服局呀,老身这儿就有!”

周太后起身离榻,亲自去床头的黄绿釉陶箱里翻出一叠新衣,抱了过来:

“老身之前盼孙子盼得望眼欲穿,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做衣服,做了好多呢。来,给乖孙子换上!”

周太后说着,从中拎出一件,就要去给吉哥儿换,衣服一展开,不禁哑然失笑。

她手中衣服只有婴儿大小,吉哥儿如何穿得上?

“嗨!”周太后一拍大腿,“一直以为等来的会是个刚出世的孩子,哪想得到,会忽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孙子呢?”

说罢,她自己笑了起来。

殿内众宫女也乐作一团。

吉哥儿被这快活的氛围所感,逐渐褪去了生涩,放松了不少。

“罢了,就等尚服局吧。”

周太后抛开那不合身的衣服,俯身抱起吉哥儿,一块儿坐在榻上,又将紫檀嵌银丝小案桌上的朱红漆彩绘点心盒往他面前一推:

“乖孙子,吃吧。”

枣泥酥饼、松子百合酥、香滑芝麻糕、椰香糯米滋......点心盒里的品类令吉哥儿眼花缭乱,只咽口水。

他拣了一块阳春白雪糕送入口中,尽情地感受它的美味。

周太后轻抚他的小脑袋,声音里满是宠溺:

“多吃点,瞧你瘦的,得好好补补。”

不想吉哥儿吃下一块竟停了下来,扭过头,试探着朝她喊:

“奶奶。”

“诶!”周太后喜出望外,“怎么啦?乖孙子。”

吉哥儿指指盒里的点心:“我想把它们带走,分给其他人吃,可以吗?”

周太后哈哈一笑:“我的好孙子哟,你放心的吃,敞开了吃!想给其他人分,奶奶再让人给你包几盒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吉哥儿第一次感受到富足的快乐,粉扑扑的小脸绽成一朵花:

“宫里真好,有这么多好吃的。”

说着,他再无顾忌,又拈起两块塞进嘴里,美味的糕点把他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嚼起来一动一动,像只可爱的小金鱼。

周太后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忽地想到一处,正了颜色:

“不过你要记住,在这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不是谁给你的东西都能吃。”

见吉哥儿不甚明白的样子,她又进一步解释:

“尤其是万安宫那位贵妃娘娘,不是什么善茬,别看面上和风细雨,实际上,那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坏水!不管她给你什么吃的,都别接,就说你已经饱了,免得她偷偷给你下毒药,记住了吗?”

吉哥儿乖乖点头:“记住了。”

如果说从前的日子,是老天亏欠了吉哥儿,那现今的日子,简直是要补偿他。曾经缺失的光明、亲人、地位、物质,一股脑儿的全塞给他。

他获得了只在歌声里听到过的父亲;他被带到朝堂之上接受群臣的礼拜;他的母亲被封为淑妃,赐住长乐宫,拥有了正式的名分;他终于可以尽情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对,阳光之下。

当他与母亲搬入长乐宫时,他撒欢似地在阳光下奔跑,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

负责侍奉他的小宦是纪氏选的,名唤平安,约莫八九岁,也是一脸的稚嫩。纪氏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年纪小,能陪着吉哥儿玩,没那么多心眼子。

平安略有些呆头呆脑的,素日里被人嘲惯了,晓得自己资质一般,以为会在冷衙门里守一辈子,不想会被纪氏选上,对他来说,相当于天上掉下个金饭碗,因此极为珍视这个机会,生怕出现一点差错,目光始终锁定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子,一边追逐着他,一边伸臂护着,还不忘提醒:

“殿下,小心别摔着!”

主仆二人就这样绕着院子跑,一会儿穿过廊道,一会儿钻到树后,不消停。

张敏陪着纪氏立在廊下,笑道:

“殿下这是闷得久了,又在母亲面前,一下子便释放了天性。”

纪氏却轻松不起来,面露担忧:

“吉哥儿被接出来后,贵妃娘娘是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