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寸草思晖(二)(1 / 2)

寸草思晖(二)

该怎么去形容他的脸呢?

幼小的梦龄不会拽词,什么俊美绝伦,什么颜如冠玉,什么气宇不凡,于她而言,尚且没有这个概念。

以她孩童的眼光来看,她只觉得——

那是一张被月光浸过的脸。

苍白苍白的,偏又澄润,浸着淡淡的清冷,透着隐隐的高贵,好看的五官在暗淡的光线下,似夜空中的明月,静谧柔和,朦胧皎洁。

他的头发很长很长,仿佛从没剪过,就那么披散着,瀑布一般垂到脚跟,瘦小的身子藏在褴褛的衣裳内,活脱脱像个小叫花子。

其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因着夏季临近的缘故,太阳落山的地方从正西往北方稍偏了偏,金红色的晚霞得以洒落在这背阴小巷一点。

而梦龄的脸恰好映在霞光里。

暖暖的,柔柔的,娇娇的,亮亮的,携着春日的明媚,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眸底。

许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一幕,是这样评价的:

“如果春光能化作人形,那该是梦龄的模样吧。”

春姑娘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敲开了围挡他的墙壁,于狭小的洞口照进一束光。

微弱的,渺小的,却足够在这幽深的黑暗中照亮他的光。

四目相对,两人相顾无言。

头顶几声鸟鸣掠过,梦龄才回过神儿,忙把圆柄从洞里递进去:

“给。”

他伸手接过,梦龄在墙这头举着手向他比划:

“你把它插在竹片子中间,对,插严实了,然后这样子,去搓那小圆棍,多搓一圈,手一松,它就飞起来了。”

他照着她的指示做,插好,搓柄,一松手,竹蜻蜓呼呼旋转着飞起来。

“哈,真飞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飞舞的竹蜻蜓,脸上满是新奇。

“这叫竹蜻蜓。”梦龄向他介绍,“既是没人和你玩儿,就让它陪你玩儿吧。”

他接住落下的竹蜻蜓,回眸望向梦龄,清澈的瞳孔漾起笑意:

“谢谢你,遇到你我很开心。”

梦龄呲起一口小白牙:“那咱们交个朋友吧,我叫张梦龄,你呢?”

“吉哥儿。”

“吉哥儿......”梦龄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你姓什么呀?”

“姓?”他面现迷茫,“没听我娘提过,她只说,我能出生在这个世上,是顶顶吉利的事儿,所以给我起名叫吉哥儿。”

“哦~”梦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笑道:“那以后我就叫你吉哥儿啦,你唤我梦龄就好。”

“梦龄......”他低声重复了下她的名字,笑问:“是哪个梦,哪个龄?我近来在练字,回去好写一写。”

这个问题一下难倒了梦龄,她摇了摇头:

“我还不识字呢,不知道是哪两个,不过听我爹说,他给我取这个名儿,是希望我长寿。”

“长寿......回头我问问去,就知道是哪两个字了。”

说罢,他的目光忽地落在她的领口处,好奇询问:

“那是什么?”

梦龄低头一瞧,原来是戴在颈间的护身符不知何时掉了出来。

“这个啊。”

她拎起那桃雕,在小洞前晃了晃:

“是我师父送给我,让我护身用的。”

“师父?”他被勾起新的好奇心,“那又是什么?”

“师父嘛——”

梦龄歪着小脑袋,仔细回想着,向他讲述:

“就是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声音也好听,说话总带着笑,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哦~”他不禁失落,幽幽道:“我怎么都没听过没见过。”

梦龄连忙安慰:“不打紧,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嘛。”

“还好有梦龄。”吉哥儿重绽笑颜,“我喜欢听你唱歌,你唱歌给我听吧。”

“好呀!”

梦龄陡然兴奋起来,好久不得启用的歌喉蠢蠢欲动,笑眯眯道:

“这儿没有旁人,我偷偷唱,你偷偷听,只有咱俩知道。”

“嗯!”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多听听有关爹的歌。”

“好!”

梦龄清了清嗓子,摇头摆脑地唱起来:

“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买卖。不赚多,不赚少,一天赚三个大元宝~”

“萤火虫,夜夜飞,照着爹爹早些回。山上路小刺又多,莫要伤了爹的脚。”

“排排坐,吃果果,爹爹买的好果果......”

稚嫩天真的童声穿过狭小的孔洞,来至里间,飘入坐在阴影里的孩童耳中,为他打开一扇新门,静静地感受着。

那时的梦龄不懂什么是伯牙子期,什么是知音难逢,只知道有个认真的听众陪着她,哪怕是隔着墙,也使得她的歌声不再孤单。

一首一首听完,吉哥儿捧着小脸,目中流出向往之情:

“也不知道被爹抱起来是什么滋味。”

梦龄正要回答,却见他脸色蓦地一变,条件反射似的缩回一旁,出声提醒:

“有人来了。”

梦龄不敢耽搁,赶紧把那掉落的一半儿灰砖塞了回去,还特意往里推了推,让它在墙那头凸出去,方便吉哥儿拔出,然后转过身子,面向转角。

果不其然,沈琼莲如期而至。

她的眼底好似染了一抹深意,望望梦龄,又望望那堵墙壁,意味深长道:

“我的事办完了,接下来你是要去送东西吗?”

“不,不用了。”梦龄摇头。

沈琼莲也不多问,只招了招手:

“那回吧。”

梦龄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到了西天附近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姑,你会常来吗?能不能都带着我?”

沈琼莲忽然停住脚步,回首望向她:

“梦龄,你以后想做什么?是承宠的妃嫔,还是办差的女官?”

梦龄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办差的女官啊,姑姑不是说了么,女官当好了,才有可能再见到爹娘呀。”

“那假如妃嫔也可以呢?”沈琼莲又问。

梦龄奇道:“妃嫔也能回到家乡和爹娘团聚?”

“那倒不是。”沈琼莲摇摇头,“妃嫔若得圣宠,可把爹娘接进宫里相见,但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回不得家乡。”

“噢,那我选办差的女官。”

“你可想好了,伺候主子不是容易的事,不仅要干脏活累活,还得看人脸色,动辄挨打受骂,委屈只能往肚里咽,得时时提着胆儿,留着心眼,费体力,更费心力呀。”

“啊?”

梦龄蹙起眉心,正思索间,铛——传来的敲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铛铛铛——锣声不停,沈琼莲侧耳聆听,一声声数完,立即肃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