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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思晖(一)(1 / 2)

寸草思晖(一)

难不成——是遇到鬼了?

念头一出,浑身汗毛噌地竖起,梦龄慌慌张张,连滚带爬逃去:

“鬼,这儿有鬼!”

那个人声又冒出来了,这次透着急切:

“别,别嚷,我不是鬼,我在墙里头。”

墙里头?

梦龄恢复了冷静,复又爬回来,盯向那片灰砖。

是了,方才声音是从里边传出来的。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还是个小男孩儿的声音。

“你是人吗?”她问。

“嗯,你别跟人说我在这儿。”

“好。”梦龄点点头,想到一处,又问:“你也是逃出来的?”

“我逃不了,只能在这儿。”里面的人答。

“逃不了啊......”梦龄失望不已,“我也只能在这儿吗?”

“嗯,我娘说大家都这样。”

里面的人顿了一顿,又问了一遍:

“爹是什么东西?”

梦龄蹙额:“爹就是爹,不是什么东西。”

“哦。”他语气里透着不解,“那你为什么把爹和娘放在一起呢?”

梦龄脱口而出:“因为爹和娘一起生的我呀。”

“一起?”他愈发不解,“那为什么我只有娘呢?”

梦龄思索了会儿,道:“可能你爹死了?阿莲就是这样,她爹在她两岁时没了,她就只有娘。”

“哦......”他失落地应,“也不知我爹是在我几岁时死的。”

希望之火同时被浇灭,两人都不再说话,胡同又恢复寂静。

索性脚崴,哪儿也去不了,梦龄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墙坐下,天上那轮圆月落入眼底,想起在家的时光,她心里一酸,低低唱了起来:

月儿圆圆,圆圆哟~

爹爹摆筷娘放碗,八月十五团圆宴,团圆宴~

月儿圆圆,圆圆哟~

鞭儿轻甩车轮转,夫君陪我把家还,把家还~

月儿圆圆,圆圆哟~

恩恩爱爱情意坚,爹娘直赞好姻缘,好姻缘~

月儿圆圆,圆圆哟~

团圆美酒滋味甜,阖家欢乐真美满,真美满~

歌中的美满与眼前的凄清形成对比,梦龄眼圈红得像个小兔子,抱着双膝默默掉起泪。

须臾,里边的声音再次传出:

“你唱歌真好听。”

“你还在呢。”梦龄侧过头来。

“嗯,我没人玩儿,就总爱待在这儿,透着缝儿听听风声听听鸟叫,方才听你唱歌,都听入迷了。”

“可是这儿不让唱歌。”她擡起自己红肿的掌心,“唱了就要挨打。”

“这样啊,那——夫君又是什么东西?”

“夫君,夫君也不是东西。”梦龄挠挠头,“他是把新娘子娶回家里的人,拜了堂成了亲,一起过日子,还要生宝宝。哦对,爹就是娘的夫君!”

“团圆宴,鞭儿、车轮,这些呢?”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歌里唱的好多东西我都没听过,你能告诉我吗?”

“好吧,那我挨个讲给你听。”

那边梦龄给人当着老师,这边沈琼莲找人兴师问罪。

她与典宾女官合力送映雪回到住处,看守映雪的内侍正四处寻找,一见她们,长长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这祖宗终于回来了。”

映雪也不理他,专注地玩着沈琼莲给编她的花环。

内侍朝沈琼莲作了个揖,一脸感激:

“有劳沈司宾了。”

“不敢!”沈琼莲没好气道,“不这么哄着,她怕是就拐跑我的小宫女了!”

内侍自知理亏,陪笑道:“沈司宾言重了,她一个傻子,哪有这能耐啊。”

沈琼莲柳眉一竖:“别仗着现下西苑没什么人,你就不上心,以为让她乱跑几步也没事。哼,这回她是有小娃娃给挡着,下回要是直接闯进禅林里,冲撞了皇长子的浮屠,那你们的小命,便是汪公公也护不住!”

一席话说得那内侍冷汗涔涔,半个字也不敢反驳,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是是,沈司宾言之有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回往司宾司途中,迎面碰见女史慌慌张张来喊:

“司宾,不好了!张梦龄逃走了!”

“这丫头!”

沈琼莲顿足,连忙调集人手,一起打着灯笼来寻。

到了丢失附近,空手而归的掌宾女官一脸愁容:

“起初还能听到点脚步声,后来什么动静都没了,司宾,她不会是掉进哪个井里,出事了吧!”

典宾女官拍拍她的肩:“也可能是躲在哪里,故意不出声,免得被你发现。”

“但愿吧,这要出了人命——”掌宾女官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沈琼莲微一沉吟,有了主意,向众人吩咐:

“大家伙分四面找去,遇见水沟、水井什么的,多往里边照一照,找的时候记得大声喊:梦龄,你爹你娘来找你了!”

众人意会,立马分头去寻。

灯笼光四下交错,伴着一声声呼唤:

“梦龄,你爹你娘来找你了!”

沈琼莲带着两人往南面来找,找了一会儿,转进那条幽静破旧的小胡同,清冷月光照耀下,胡同里显得阴森森的,其中一名女史忍不住哆嗦了下:

“大晚上的,怪瘆人的,那小家伙也不害怕?”

另一名女史也紧紧衣领:“前头的安乐堂更阴沉,又潮又冷的,她应该不会喜欢来这儿吧?”

沈琼莲似想到什么,忽地停住脚步,指了指与安乐堂相反的方向:

“你们俩去那边找,安乐堂留给我。”

“是。”

两名女史结伴而去,沈琼莲独自提灯走进。

毫不知情的梦龄已经忘了害怕,和里边的人聊着天:

“好姻缘嘛,就是说你嫁了你喜欢的人,他呢,也只喜欢你一个,处处疼你,什么好的都给你,你们只要在一起,就说不出的开心。”

“你嫁过人?”

“我这么小,怎么可能嫁过?娘说嫁人是长大后的事。”

“那你咋懂这么多?”

“笨呐,看我爹我娘不就知道了?我娘常说,她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嫁得我爹这个可心的意中人,我爹到现在都没纳妾呢,只有她一个。”

“噢......”

“反正我娘说,父母康健情郎相伴,不愁吃穿一家团圆,就是顶好顶好的日子。”

里边的人没再发出疑问,默了一会儿,怅然若失道:

“我爹死了,我怕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了。”

梦龄垂眸:“我爹娘都在,可他们不要我了,我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了。”

说着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抽抽噎噎个不停。

突然,里面的人敲了两下墙,急声提醒:

“有人来了。”

梦龄赶紧收了声,左右去瞅,胡同两头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正疑惑间,灯笼的光打转角处扫来,伴着沈琼莲的呼唤:

“梦龄,你爹你娘来找你了。”

“在哪儿在哪儿?”

梦龄迫不及待地应声,挣扎着就要起身,才将将站稳,灯笼的光便已覆盖过来,照亮了她的周身。

瞧见她的小身板,沈琼莲长长松了口气,瞥了眼她身后的墙壁,问:

“躲这儿干嘛呢?”

“没、没干嘛。”

梦龄掩饰,探着脑袋往她身后瞅:

“我爹我娘呢?”

沈琼莲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

“他们不会来找你,你只能留在这儿。”

眸底的希望之火顿时熄灭,化作浓浓的怨念,梦龄红着眼圈道:

“你骗我。”

“对。”沈琼莲点头,“不这样,我怎么找到你?任由你冻死在外边饿死在外边吗?”

梦龄不说话了。

沈琼莲走上前,紧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离开:

“回去,接着面壁思过!”

平整的墙壁似一堵厚厚的屏障,隔绝了梦龄对亲人的渴望。

任她掌心多疼,也盼不来母亲温柔的涂抹,听不到父亲诙谐的开解;任她肚子多饿,也吃不进外焦里嫩的驴肉火烧,喝不了鲜美热乎的羊肠汤;任她脑袋多困,也躺不进温暖舒适的被窝,进不了安稳酣甜的梦乡。

只能孤零零的站在这里,等候着未知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