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困鸟在笼(二)(2 / 2)

梦龄乖乖起身,到了他面前,周辰安温声道:

“梦龄,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俗家弟子了,咱们师徒一场,为师送你一个礼物。”

他自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麻核桃雕,那桃雕的中心打了孔,由一根红绳穿成吊坠的形态,轻轻挂在了梦龄颈间。

梦龄好奇的拿起小小桃雕,辨认着上面雕刻的图案:

“梅花鹿?”

“对,寓意永享禄寿。”周辰安慈祥地摸摸她的脑袋,“这是为师赠你的护身符,你贴身戴着,切记,十五岁之前,若非遇到危险,不要轻易示于人前。如此,方能在关键之时护你性命,化危为安,保你周全。”

梦龄似懂非懂,张母俯身帮她把护身符小心放于领内,嘱咐道:

“记住师父的话,千万别弄丢了。”

这时梦龄想到一处,掏出兜里彩线,一脸犯难的模样,竟叹了口气:

“唉~”

张母嗔道:“你这个孩子,师父送你礼物,你看这彩绳做什么,快收起来!”

张父则赶紧向周辰安陪笑:“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道长莫要见怪。”

“无妨。”周辰安笑着摆了摆手,耐心询问:“梦龄,你因何叹气呀?”

她拨弄着指间彩线,撅起了小嘴:

“师父送了护身符给梦龄,梦龄也想送师父条五彩绳,可是梦龄正在编的这条答应好了要与阿莲交换,怎么办呢?”

周辰安哈哈一笑,捏捏她的小脸:

“梦龄的心意,为师心领了,送不送五彩绳不打紧,只要你与人为善,此心光明,便是送师父最好的礼物了。”

梦龄重重点头,童音响亮:

“好!”

行完拜师礼,周辰安并未多做停留,在一家三口的目送下,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迎着风雪飘然远去。

紧接着,梦龄跟随父母搬去新宅。

那是一处偏僻残败的小院,院里长满荒草,房梁下结着蛛网,破旧的家具铺满了灰尘,简单的打扫归置后,张父便一个人出了门,剩下的留给张母操持。

张母被仆人服侍惯了,如今需得自己生火炒菜,着实生疏,沾了满脸的黑烟不说,做出的饭菜亦难以下咽。

梦龄一口吐出夹生的米饭,冲母亲喊:

“娘,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驴肉火烧,我要喝羊肠汤!”

张母叹气:“梦龄乖,家里没别的了,忍一忍,先吃这个垫垫肚,等去了皇城,好吃的多着呢。”

“皇城?”梦龄眨巴着眼想了下,“是我过冬的地方吗?”

张母一愣,随即点头:“对,是你过冬的地方。”

“太好了!”梦龄笑逐颜开,“这儿又冷又破,东西还难吃,我一点也不喜欢,娘,咱们赶紧去皇城,吃那些好吃的!”

说着,她放下碗筷,就要拉着娘亲的手离开,张母哭笑不得,连忙拽住她哄:

“傻孩子,皇城哪是说去就能去的?得等你爹爹找人疏通完关系,才能送你去呢。”

“啊?”梦龄蹙起眉心,“那得多久啊?”

“快了快了,来,先把饭吃完,不然饿着肚子,你可上不了路。”

张母重新把碗筷递回她手中,在去皇城过冬的信念支持下,梦龄一口口吃下那难咽的饭菜,每日里巴巴望着院门口,等着父亲归来。

终于,她等回了父亲,还有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父亲对他毕恭毕敬,请进屋内又是奉茶又是陪笑,母亲更是大方,直接花钱置办了一桌席面。

时隔月余,梦龄终于又尝到肉的滋味。

耳旁传来客厅里父亲频频敬酒的声音,眼侧掠过母亲频频进出的身影,都分散不了肉香的吸引力,虽只分了一个鸡腿,她也一个人窝在后厨吃得满嘴流油津津有味,吃完还意犹未尽的舔舔鸡架子,嘬嘬手指头,不放过任何一点油星子。

等父亲宴请结束,梦龄被母亲换了一身最干净漂亮的衣服,仔细擦了脸,扎好小辫,拉着到了中年男人面前,行了个大礼,叫了声伯伯,接着便随他一起出门。

登上马车,梦龄开心的像只小喜鹊,欢欣雀跃:

“好喂!要去皇城过冬喽!”

张父张母的脸上也漾着笑意,你一言我一语的嘱托:

“梦龄,皇城不比家里,那里规矩森严,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得改改,可不能再乱跑乱喊了。”

“对,你要学阿莲,听话乖巧,勤快周到,切莫与人冲突争吵。”

“尤其到了贵人面前,更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万不可出丁点差错。”

“梦龄,一定要好好表现,咱们家的前程,爹娘的余生,全指望你了。”

梦龄一句一句听着,懵懂的点头,见他们说了这么多,仍在地面站着,忍不住催促:

“爹,娘,你们怎么不上车啊?”

张父与张母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尴尬,支支吾吾道:

“呃,皇城、皇城是梦龄去的地方,爹娘去不得,在家等着你就好了。”

梦龄一听,起身就要下车:

“那梦龄也不去了!”

“哎,那可不行!”

张父赶忙来拦,张母厉声喝道:

“别闹,快坐回去!”

梦龄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

“不,梦龄想和爹娘在一起!”

张父张母皆是心中一软,再舍不得对她说丁点重话,到底是张母更了解女儿,很快想到了说辞:

“梦龄乖,你不是要送师父五彩绳吗?可咱家没彩线了,留在家里,你怎么编你怎么送?皇城就不一样了,那里不仅有好吃的好穿的,还有好多漂亮的彩线,只有去那里,你才能给师父编五彩绳呢。”

“噢......”梦龄明显被说动,却仍不甘心:“可爹娘为什么不能陪我一起呢?”

路口的桑葚树落入张父视线,他顿时有了借口,指着那棵树道:

“爹娘要守着这棵桑葚树,给你摘桑葚吃啊。”

“桑葚?”

梦龄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是呀。”张父道,“你平日里最爱吃桑葚,但咱家现在哪有钱买给你吃?只能等开春了,树上结了果摘给你吃。可这桑葚树不是咱一家的,它长在路口,人人都能摘得,爹娘要不在家守着,等你回来,树上的果早被人摘完了,你怎么吃?”

“好吧......”

梦龄终于不再闹腾,乖乖坐了回去。

张父张母总算松了口气,中年男人见孩子已被哄好,便向他们道:

“那我们走啦。”

张父肃了面容,端端正正朝他作了个揖:

“犬女就拜托你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上车放帘,马夫一甩鞭子,车轮滚滚转动,向遥远的皇城驶去。

张父张母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目中燃起希望的光:

“都说咱们梦龄有福相,这去了皇城,不会真做了娘娘吧?”

“不好说,反正啊,往后日子再苦,总算有了盼头,心里也好受多了。”

“爹!娘!”

车帘忽然掀开,梦龄探出小脑袋,冲他们大喊:

“那桑葚你们记得给我多摘点啊!我、我可能吃了,只一盆可不够!”

张父莞尔,扬声回道:“放心!等桑葚一结果,爹第一个上树,把头一茬最鲜最甜的,全给你摘了!摘一大筐,让你吃个够!”

“好!”

梦龄嘻嘻一笑,呲着一口小白牙,放下帘子,满足地退回马车。

张父笑着摇摇头:“到底是个孩子。”

“是啊,才四岁嘛。”张母说着,脸上笑意陡然僵住,喃喃道:“四岁,她才四岁呀。”

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远离父母,去往陌生的异乡,意味着什么。

不舍、心疼、担忧......后知后觉的浮上,猝不及防的盖住先前带来喜悦的“盼头”,击得她心底一颤一颤,眼泪夺眶而出。

“梦龄!梦龄!”

她不管不顾的往前跑,追着远去的马车,用尽全力喊话:

“天冷,晚上别踢被子,千万盖严实了!还有!别老光着脚在地上跑!在那儿着凉生病了,可没人给你诊脉!”

张父经她一提醒,也急步来赶:

“梦龄!梦龄!爹忘了说,这历来啊,做的多错的多,你别太实心眼,要学会偷懒,遇到事能躲就躲,出了错全甩给别人,知不知道?”

然而马车已经去远,人力如何追上?

雪地又滑,没几步张母便滑倒在地,连累得张父也跟着摔下,两人撞在一起,大腿绊着大腿,胳膊拦着胳膊,更难起身了。

车帘却始终未曾掀开,眼见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跌坐在地的夫妇二人别无他法,只能扯开嗓门追喊:

“梦龄,你听到没有啊?梦龄!梦龄?”

行驶的马车在浩瀚的天地间逐渐化为一个小点,那一声声梦龄注定得不到回应,无助地湮没在冰冷的空气中,凛冽的寒风吹过,吹散了母亲心碎的哭声:

“梦龄,我的孩子,你半夜闹腾的时候,谁唱歌哄你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