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秋年方二十,誓要考上进士科,可是他又不是纪宵山和杜秦风那般的天才,人家可以二十出头中状元探花,他考了三年,成绩倒越来越差。
今年春闱失败后,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读,除非饿急了才出来觅食。
裴燕度进了程文秋的房间,合租房间本就狭窄,如今堆满了书册,更是逼坠。
他没有进去,只把吃食放在门口,淡淡道:“本月我的俸禄还债用了大半,剩下这些你省着点花。”
程文秋读书读得满眼血丝,见他这般施舍口吻,愤愤道:“不给也行啊,你的脏钱我本来就不想要!”
“若是你能自食其力,我本也不想给,我也很缺钱,现在比以前还要缺,缺到我恨不得去抄几个官宦的家来弄钱,但还是不够,所以只能慢慢攒。”
裴燕度想到今日崔庭之那排场颇大的聘礼,恨不得把崔家给抄了。
但是他若是无端学义父做罗织他人罪名的事,会被姬令云嫌弃的。
虽然他好像也没干过什么好事。
而且他现在跟姬令云已经有了婚契,虽然还见不得光,但他也会好好表现。
他攒到多少银钱就交给她多少,反正他最开始就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连这条命也是她救的。
他看着比他还病得不轻的程文秋,忽然想到,程少爷这条矜贵的命也是郡主救的。
所以程少爷在拼命考进士科。
除了读书一无所长的少爷,才是最可怜的,因为他连读书都读不出色。
“你给我滚!”程文秋又下逐客令。
这些年来,程文秋心安理得受着裴燕度的救济施舍。
小少爷总是在自我安慰。
因为裴燕度本就是父亲买来给他当护卫的。
即使后来,他父亲被斩首,被抄家,他跟裴燕度一样入了奴籍,很快又被被菩萨心肠的郡主救下,还了他们自由和平民身份,但他还觉得裴燕度仍是他们家买的下人。
裴燕度这些年被无数人骂过,已能做到心如止水,“我记得,那一日我和少爷被郡主所救之时,也是五月雨夜,真是让人怀念。她那时如珠璀璨,而我则狼狈如犬,她竟不嫌弃我。”
“我也比少爷幸运,她送你去读书,把我留在身边,所以到现在她连你这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还记得我。”
“所以啊,少爷还是少读书,多出去看看世面。”
裴燕度见到程文秋时,话总是特别多,大概是此人知道他的过往,所以不必隐藏伪装,何况他还欠程大人的恩情。
不过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总不能让他一直养着这位少爷吧。
旁人大约看多了这两兄弟不欢而散的场面,每每听到程文秋说他这位弟弟的钱来路肮脏时,总会因为少年姣好的相貌产生不好的联想,往往怜悯少年只能靠色相赚钱养家,同时对程文秋这个哥哥的生出鄙薄之心。
裴燕度的伤虽然都是能很快痊愈的外伤,但因为连日奔波,现在还在发着低烧。
回到银雀台时,天色已晚,入药阁取煮好的药,皱眉一饮而尽。
听了最新的回报后,他转身进了刑室,九哥曲玄正在伤过他那批人身上试新的刑具。
这批人最早由竹月派出的探子跟踪的,后来这探子被发现,半途被伤,差点没命,现今在药阁治疗。
这批人如今只剩下四个。
他们的任务是去拦截回神都的胭红,因为胭红在杜秦风老家带走了知情的女儿。
而裴燕度奔袭一夜也赶得巧,救下了胭红与女童,将这数十人杀得只剩四个。
九哥喜欢研究刑具,只因他自幼被人虐打长大,自己本身就尝过很多刑罚器物。
“已经审完了,这什么高手软骨头,能把你伤了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结果还顶不住这几根针。”
曲玄正在针上抹不知名的毒药。
“他们的主家是谁?”裴燕度垂眸不想多看,表情毫无波澜,似乎并未对伤他的人有多怨恨。
曲玄道:“曾是军籍,退伍后被豢养,但只知主家姓韦,再问不出别的了。”
“京兆韦室么?数百年士族,韦氏九房,公卿宰相柱国数不胜数,难怪敢对郡主出手。”
裴燕度在病中怏怏,曲玄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他头略昏沉往囚室深处走,打开门时,嗅到了不属于银雀台的淡淡幽香。
烛台一照,居然是姬令云留下来的香囊。
特意放在了他的枕边。
她临走时还把墙上刻字给补全了。
他照亮石壁,用手摸索着这十个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注)
他没怎么背过诗,却咀嚼出别样的意味。
既然她觉得人生短暂,来去匆忙如过客,那么他定要陪着她走下去,哪怕是拼上这条命。
反正他的命,是她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