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云在银雀台第四日。
今日有雨,只不过初夏的雨短暂,雨过后天清气朗,室内沉郁之气一扫而光。
她从未穿过一身衣裳超过三日,已经到了忍耐极限。
站在裴燕度准备的衣柜前挑挑拣拣半天,终于选出一套青色系淡雅裙裳,铜镜前端坐,无人帮她梳头,她只将散乱发丝梳好,调整了钗饰的位置,至于妆容,她出家后一直素淡,顶多贴花钿,如今连这个都省了。
这几日没有饿到气色惨淡,已算万幸。
她还是有克制饮食的,裴燕度送来的也是清淡食物,不然让她跟净桶离这么近待一块太久,迟早要疯。
等她出去,定要陷害她的人关在最脏最臭的囚室。
还有害得卢珍坠楼之人也必须不得好死。
目下,她待在这里,是为了等证据,一个在卢珍坠楼当夜,她就派出胭红去搜寻的证据。
还有竹月去找寻的传话宫女。
没有证据,如何面对姬照月?
难道扑进姑姑怀中喊冤吗?
她才不要成为这样无用的人!
这一日晚膳时辰比前三日晚,她倒不是饿,就怕从裴燕度口中得知意外的消息。
他越晚来,就意味有事需要他亲自出面处理。
如今神都除了跟她案子有关之事,应该不会有别的幺蛾子,这时所有人包括陛下都盯着银雀台,等他们将她查得一清二楚。
月上中天时,裴燕度终于来了。
除了饭菜还带来了新鲜的青桃,以及一个不痛不痒的消息。
“令尊早朝时,向陛下恳求让夫人来探望郡主,被陛下否决。”
裴燕度说这话时,似乎怕她伤心,连声音都软了几分。
姬令云乍然听到“令尊”,不仅失笑,“我都快忘了,我还有父亲撑腰呢,不过他和母亲应当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怕陛下日后说他们对我薄情。他们……才不会担心我。”
裴燕度默默替她削青桃。
“若是寻常女子,在我这个年纪早就嫁出去,成了别家的人,可现在我还是他们的女儿,若真的出了事,只会他们添麻烦,所以你当初说连我父亲都不曾求情,自然吓不到我,我这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无人可说话,姬令云对着裴燕度的话就多了起来。
连之前不耐烦解释的话,都说了出来。
裴燕度今日格外低眉顺眼,削好青桃,做完洒扫之事后,洗净手,等到她吃完东西,才道:“我会梳头……我还记得。”
“以前你年纪小,当你是小孩,所以我让你帮我梳头。”姬令云拢了拢鬓发,认真望着他笑盈盈道,“现在你已及冠,除非你把自己阉了,或者你当了我的情郎,我自然让你碰我的发。”
裴燕度听后,不自觉倒退两步,脸色未变,但耳廓却微微红了起来。
见他如此窘迫,姬令云忽然意识到什么,略带惊讶问道:“你……不会……解逢臣好女色,为了抢女人做了好几桩诬陷朝臣之事,你是他最看重的义子,他居然没有塞女人到你房中?”
姬令云知晓解逢臣有十几名义子,个个被他赐宅院和女娘,自古笼络人心手段不过如此,可她不过现在言语对裴燕度稍有戏弄,见他这副生涩反应,着实让她意外。
生涩得像是从未碰过女子的手。
裴燕度没有回答她,跑得很快,仿佛怕她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
姬令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调戏少女的风流郎君,仿佛花丛老手。
可她连对男子心动的滋味都没尝过。
这一夜她依旧没有睡好,瞪大眼睛望着被零碎月色浸染的墙影,不知何时才睡过去。
银雀台第五日。
她用钗子在墙上画下第五个字。
她给自己的时限是一句五言诗,共十个字,每日一字。
十日后,若她的部署全部失败,那么她就低头找姬照月哭求,继续回寺庙带发修行,在伺机查清卢珍案件。
若是还不行,她就嫁人生子,做真正享乐的郡主,做个泯然众人的宅院妇人。
若是要嫁人,就得帮她报仇的夫家,实在不行就找姓李的姓崔的一堆人等着她挑……
想到此处,她画字的手劲加重,最后竖写一笔被她写得歪斜。
“真是晕了头了!陷害我的人不就是在等着我成婚吗?不然早就派人暗杀我了。”
“落难郡主清誉尽毁,以后跟夫君吵架底气都没有了。”
“姬令云,你被关了几日,连脑子都关傻了!”
无人说话,正好自说自话。
姬令云无聊到将自己分成两人,一个只想吃喝玩乐,一个斗志昂扬,你来我往半日,不觉天黑。
而裴燕度提早来送晚膳时,正巧遇到她手捧着夜明珠,萤绿幽光自下巴投射到脸上,口中对自己骂骂咧咧。
……
裴燕度一时站在门口不敢动。
半晌才清了清嗓道:“齐侍郎醒了。”
晕了七八日的齐茗终于醒了,姬令云心头一松,追问:“然后呢?”
“明日义父将亲审此案,郡主姐姐您可以出来透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