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虽小,却无处不在,能网罗圣人想要知道的消息,收集罪证,诛杀不臣之徒。
圣人设立铜匣鼓励告密,为的就是揪出不满她这个女子登基的逆贼。
银雀台同时也身负处理铜匣告案、保护告密者的指责,独立于六部、大理寺之外,直接听命圣人的机构。
“你们都来把花盆扶正。”
少年吩咐属下办事的同时,自己也在挑拣着那些被踩断的花,看得围观者皆是心惊肉跳。
毕竟去年银雀台的指挥使,去年踩着某位倒霉的宗室升了洛阳令,而那位宗室仅仅是对银雀台不满,就被罗织了几项罪名给抄家流放了。
自从洛阳令无暇管理银雀台,也让其沉寂了四个月。
四个月后,这少年带着玄衣银绣的雀骑出现了。
银雀台杀人抄家办事利落,收拾残局自然也是极快的,可众人却觉得像是过了漫长的半日。
那少年挑了几朵花别在马鞍,随后抽出佩剑在地面划过一条道,眸色冷厉,“过界者,死。”
银雀台玄骑来去匆匆,待到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之后,榜下才有人声叠起,议论声比之前小了不少。
“吓死我了,你们不知,今日来的可是小阎王裴燕度!”
“嘶,这是洛阳令的义子?我听说他之前是在长安办事,手下过了不少人命……所以才叫小阎王,今年方才回神都加冠,任银雀台副使。”
“幸而只是路过……”
飞花榜前的骚动平定了,但神都中关于郡主姬令云涉嫌杀人之事却已传得人尽皆知。
而此刻,姬令云本人,在贴出飞花榜后,乔装打扮带着侍女去万辉楼。
只因今日是卢五娘子的头七,她抄了几夜的佛经,打算烧给她。
姬令云连着几夜梦到卢珍坠楼。
范阳卢氏旁支的五娘子卢珍,是她少女时的密友之一。
那时大家都到了议婚的年纪,姑姑还未曾夺取前朝李氏的江山登基,可洛阳城中百官已对姑姑身为皇后把持朝政之事很是不满。
所以敢攀姬令云婚事的人,就等于是站队,而且连往日的密友见面都得有所顾忌。
卢珍是那几年同她来往最密切的好友,知道她沉迷种花,每次来到花月园都会带来少见的花种,或者深谷挖的兰草。
每次她在花圃里弄得满身泥土时,卢珍就一旁用手帕帮她拭去汗珠,斟花露茶喂她。若是雨天,她会在避雨亭读书,卢珍则是弹琴。
雨中赏花好不惬意时,又会呼来侍女斟酒小酌。
七年后,两人再度于神都相见,卢珍已为人母,在同杜三郎成亲后生了个乖巧伶俐的女儿。
那一日,卢珍约请她在万辉楼饮果酒,还说寻到了百年的古莲种子要送给她。
姬令云准时赴约……可没想到竟然是最后一面。
当夜,在官府大堂上按律历被质询时,她表面镇定自若,清者自清,说自己是醉了,等恍过神来,卢珍已失足坠楼。
但到底真相如何?她夜晚躺在锦绣温香的被褥中辗转反侧,一闭眼就见到卢珍自己爬上阑干,冲着她凄婉一笑,纵身坠楼的画面。
隐约还能看到那被夜风吹散的一句残语,“阿云,我们女子的命……好苦……你需珍重……”
隔着幕离白纱,万辉楼下,残花碎盆堕尸之地,姬令云捧着厚厚一叠超度亡者的经文,一张张掷入小小的火堆中。
院落寂静无声,倦鸟空鸣,只因万辉楼曾被查封几日勘验,而且店主要等过了头七才开业,生惹恼亡魂。
杜秦风不肯发丧,他状告姬令云后如今由银雀台保护,而卢珍的尸首现在还被存放冰窖,就算要下葬,也是归葬夫家。
想到此处,姬令云藏在幕离后的脸色沉了下去。
归去的路上,马车踏着宵禁鼓点,行进不徐不疾,就算过了时间,金吾卫也不敢阻拦这辆马车,因为这车是女帝所赐,可畅行神都,无论昼夜。
这天下除女帝之外独一份的殊荣,是属于姬令云的。
可她从来不曾使用过这个特权。
“娘子,今夜要进宫吗?圣人今日仍未提及杜秦风的告函,卢家在朝中的御史坐不住,提了一嘴就被圣人给打断退朝了。”
侍女群青今日接到了家奴们在外面打探的各种消息,见自家娘子早晨忙完飞花榜,午后烧祭友人,如今才敢将消息汇总,等候指示。
车中香炉飞散的几缕盘结缠绕的烟线,将姬令云皎若镜月的脸盘笼在云雾之中。
群青见她不语,费解道:“娘子您到底在等什么,其实早该在那日进宫向圣人陈情,明明是卢五娘子自己跳楼坠亡,怎么杜郎君就认定是您害她呢?”
姬令云擡眸,淡然道:“若姑姑见我心浮气躁的样子,只怕才会不喜。”
群青越想越气,“如今外面都传言是您痴恋杜秦风,因爱生恨才下了杀手……简直荒谬,他也配?当日是谁求爱不成,反而引诱卢五娘子,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满腹诗书皆是算计!”
“刑部已断定卢五娘子是醉酒失足跌落,若是那杜秦风只有一张嘴,没有证据,那就是流言漫天,也无法定我的罪。”姬令云对于这对夫妻有满腹疑问,只能压在心中,转念道,“飞花榜下因为此事引发争吵骚乱,还将我的花给踩了,真真可惜。”
一说到飞花榜,群青气愤终于褪去,“娘子的飞花榜为圣人募集贤才,又得民间好评,自有明眼人为娘子说话。”
姬令云平静地瞥了一眼群青,群青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除了脾气急躁些,历练少些,人是极为机敏的。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姑姑的寿宴,你啊,性子还是太急,”姬令云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浅笑,“罚你……速速回文水老家帮我挖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