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芬只觉大女情绪尚在应激状态，听不进良言警句。这应激是对私隐被暴露的反馈，忽然之间，失掉全数安全感，只觉被无形的眼睛窥伺。
黎雪芬道：“大妹，你看爹地妈咪在家庭中的地位，谁更胜一筹？”
“自然是妈咪。”陈星依想都不用想。
“但其实在很多事情上是你爹地做决定，男子汉的气概有时也要满足他。比如当年你瞒着爹地妈妈去拍写真集，我尚且犹豫这对你将来是否有助益，你爹地却是坚定地要解约。最后我也同意了他的意见。
“权力是动态平衡的，有时我话语权大些，有时是你爹地，若一方总是握着权柄，另一方也不会舒服的。夫妻之道，是尊重彼此，适时放低身段，才能长长久久地相处。”
嚯，原来陈母的御夫术是这样。
年轻漂亮的女仔，通常的毛病在于骄和躁。陈星依年纪轻轻，事业上又基本一路绿灯，高歌猛进地发展下来，胸中更有一股傲气。轻易不肯放低身段的。可能只在公婆那里乖觉些。因为尊他们是多金的长辈，她已用了全部的力气。
“不肯放低身段无非是惧怕成为今后的把柄，夫妇的权力失却平衡。你跟爱德蒙家世本来就不相配的，这也给你以压力。”黎雪芬又道。
是啊，恋爱的迷醉和冲动之后，进入现实的婚姻，人类劣根的东西就跑出来。当事人也难免被裹挟到世俗的观念里。
内心深处，陈星依的自信心并没有那么强大。那种跑到人家婚礼上抢婚的事，一生一次，实在后怕不已。
陈星依只觉陈母有时真精明得可怕，这正是她心里所担忧的。这样精明的人有时又求诸神佛大师，也让陈星依困惑。
“我们女人天生有一样温柔的天赋，用得好，可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陈母柔声道。
经陈母一点拨，陈星依算是想通了不少事，心情放松些。她本来也不是因循守旧的老学究，知道越是聪明人，越会灵活处世。
“妈咪，”陈星依调侃着说，“感觉您智慧更多了，最近还见霍大师吗？”
陈母微微笑，“我跟霍大师定期见面的。她那一行，当然也有些道家或是风水的门道，但最要紧的无非是察言观色，推究人性。不是一顶一的聪明人，恐怕不能服众。我跟她学到蛮多教诲。”
陈星依叹一口气，“恐怕我也需要霍大师的能量加持。”
做母亲的看大女状态转好，也便放下心来，“我是霍大师高徒，由我亲自教你，还不满足吗？”
“是是，妈咪。我今晚想跟你一道睡，好好请教！”
彼时小妹已经本科毕业，在念硕士——她那样的聪明脑袋不一路念下去是不可能的。
陈星依出嫁前的闺房平时无人居住。本来可以改作其他用途，但陈母坚持保留，现下派上用场，也算有先见之明了。
“你跟小妹无论何时回来，都有自己的房间，香江再挤逼，有爹地妈咪在的地方，总会留空间给你们姐妹的。”
夫妻恩爱，你侬我侬时，自然不觉得怎样。一旦发生冲突，陈星依只觉这间小房子给她底气。
然而电话打进来，新姑爷来探问下落。是陈母接的电话，语气毫无指摘。
“爱德蒙，对，大妹也刚好要回去。你好久没来看我，我很想你。不如来家里坐坐，顺便接大妹回家。”
陈星依在一旁挤眉弄眼，嘟着嘴巴郁郁不乐，等陈母放下电话，才道：“妈咪，你让他不要来，反正我今晚是要跟你睡的！”
陈母倒有些怀念自己新婚时的情景，偶尔闹了龃龉，两个人又和好时，更觉加倍的甜蜜。时光荏苒二十几年，磨合得太好，老夫老妻是没有这样的情趣了。
“大妹，早些解开误会是正经，跟爱德蒙好好沟通，不要讲气话。”
不多时，门外传来按门铃的声音。新姑爷赫然出现在门口。
李家翰跟岳母问过好，脸上有些尴尬色，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母善解人意地道：“我去附近的公园散步，顺便去地铁口接你们爹地。留时间空间给你们两个好好聊天，解除误会。”
“妈咪……”陈星依轻叫了声，脸上仍有些不高兴。
陈母也不去管她，笑笑地出了门。姑爷还肯上门来安抚，足见小夫妻的感情是没有伤根本的。
小吵小闹，一辈子倏忽过去。想来是极其理想的婚姻关系。人与人相处，难免有龃龉和隔阂，何况又是夫妻这样的亲密关系。
所谓的相敬如宾是极罕见的，另一面讲，不经过冲突便能达成和谐的相处，夫妻双方必是先行压抑了自己的个性，未必舒展自如。
“岳母大人真好。”陈母走后，李家翰由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