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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2 / 2)

徐意抿唇。

“来人,”孙太后朗声道,“带她下去,安排个住处,这几日,就让徐姑娘先宿在偏殿里。”

“好生伺候着,别怠慢了。”孙太后有意无意地补充一句。

先前领徐意进来的何嬷嬷福身道了声“是”。

看来孙太后是铁了心要留下自个,她把话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不给自己留任何分辨的余地。徐意又恨又悲,她从地上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咬了咬牙。

然后,徐意跟着何嬷嬷进了偏殿。

因为太后传召得突然,徐意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消息也传递不出去。眼下是真的处在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孤立无援的环境里,不知道爹娘还有兄弟们知不知道她被太后留下了。

瞧这位太后的意思,恐怕还有得使唤她。

徐意正想再向这位何嬷嬷套套近乎,却见殿门口又进来两个宫人。这两位宫人其中一个手中拿着根小竹棍,另一个抱着一大摞书本,她们优哉游哉地朝她走了过来。

见此,何嬷嬷闭了闭眼,她悄声对徐意道:“人在屋檐下,徐姑娘好自为之。”

言罢,何嬷嬷先退出了偏殿。

徐意被“好自为之”和这两个来势汹汹的宫人给说愣了,她略略敛眉,就见那位拿着竹棍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对她道:“见过徐姑娘。”

这人嘴上说见过,但言语神态都很不客气。

徐意感觉这人有点儿像电视里头的容嬷嬷,她从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先声夺人道:“夜深了,两位嬷嬷先去歇息吧。若你们是太后娘娘吩咐来伺候我的,二位可以帮我去回禀娘娘,我不用人服侍,谢过娘娘的恩典。”

徐意福身说。

“哟,”拿着书本的嬷嬷道,“徐姑娘会错意了,咱们是太后跟前的人,岂有服侍姑娘的道理。”

“姑娘初初进宫,怕是不知道规矩。”这位嬷嬷的样貌瞧着比拿着棍子的嬷嬷和善,但是显然嘴皮子更利索,她道,“咱们太后娘娘信佛,自来有一老传统,过万寿圣节的时候,她要抄下宫中所有佛经,三日后再供奉到佛祖面前,以显心诚。”

“所有?”徐意眼皮子跳了跳,她瞄了眼这位嬷嬷怀里抱着的厚厚一大摞书。

嬷嬷露牙笑道:“是呀。可惜娘娘如今的身子骨不如多年前硬朗。徐姑娘是有福气的,娘娘第一眼瞧见你啊,就觉得跟你颇为投缘,这才属意让你代娘娘抄经。此乃莫大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徐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我谢你妈!徐意望着那一堆到她小腿高的书本,忍不住在心中怒骂,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她哪里不知道太后就是故意在刁难她,什么老传统,只怕是今日才开始实行的传统!

徐意又恨又气,她冷道:“抄经由旁人代抄,还怎么显心诚?”

“佛祖真会保佑这样的人吗?”徐意怒从心中来,终于口不择言了一句。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那位拿着小竹棍的嬷嬷当即瞪起眼。她将手中的竹棍挥得舞舞生风,噼里啪啦地在旁边的小桌案上敲了两下。

敲完以后,见徐意毫无认错悔改之意,她又啪地一下,抽在了徐意的手肘上:“大胆!敢口出狂言,诅咒太后娘娘。”

“徐姑娘嫌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严实了是吧!”嬷嬷道,“姑娘既如此藐视主子,咱也不必再敬着你。今儿这经,你抄也得抄,不抄也得抄。”

言罢,这位嬷嬷又拿竹棍重重地点了点徐意的肩膀,是为催促之意。

徐意接连挨了两下,她感觉到身上又麻又痛,某些地方更像是肿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拿棍子的嬷嬷是宫里专门负责掌刑的嬷嬷——换言之,此人最会打人,下手时甚至能做到伤骨而不伤皮肉。孙太后着此人来,便是不想给她好果子吃,抱着专程训诫她的目的。

徐意揉着手肘,恨恨地望了跟前的两位嬷嬷一眼。

这两人一个神情凶神恶煞,一个也目光凉凉地等着看她好戏。

徐意心里愤恨,但同时她明白过来,她们跟她在宫外碰见的那些普通妇人不一样。她们没有同理心,更没有甚么慈悲之心,或许还以调/教惩戒人为乐。

徐意心里骂了声“变态”,想到方才那位何嬷嬷说的“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咬牙问:“既然是抄经,无笔无纸,怎么抄?”

“这个自不劳姑娘费神,”抱着书的嬷嬷道,“咱这就去拿纸笔。”

说着,她退了出去。

掌刑嬷嬷则凉声说:“徐姑娘别闲着了,赶紧去洗净手,准备起来吧。抄经是件庄严的事情,一下瞌睡都不能打。长夜漫漫,可不好熬呀,不过徐姑娘年纪轻,想来不要紧。”

“即便是打瞌睡也不怕,”掌刑嬷嬷将竹棍挥舞着在手中“啪”了下,她曼声笑道,“咱自有法子治姑娘的瞌睡。”

这是成心在给她下马威瞧。

真是太后身边的好狗腿!

徐意冷冷地看着这位嬷嬷,半晌,她点头说了句:“好,请嬷嬷候着,我就来。”

拿纸笔的嬷嬷很快回来,徐意也洗好了手。两位嬷嬷跟两大金刚一样,在她身后站着,徐意缓慢地执起笔,她在心里想着该怎么办。

爹娘肯定不会不管她,那位何嬷嬷仿佛还算个好人?临走之前,她跟我娘说“羲之临池而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任人捏圆搓扁,得想法子自救。

对了,这位太后见过沛霖的字没有?

若她见过,我这一写,岂不是暴露了……

徐意一边磨墨,一边飞快思索。

掌刑嬷嬷见她迟迟不下笔,遂又抽了一棍在她手背上:“徐姑娘还在耽搁什么,若是误了太后娘娘将经书供奉给佛祖的时辰,只怕徐姑娘还有苦头要吃。”

徐意吃痛,她缩回手,心里恨不得把这位嬷嬷碾成十八段,她吸着气说:“别急,我这就开始。”

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好了。

这个劳什子太后恬不知耻地肖想着沛霖,又如此欺负我,我就趁势搅它个鸡犬不宁!

徐意的瞳眸幽深,她拿定主意,捏着笔,开始一笔一划地抄经。

-

蒋国公府。

蒋国公夫妇出宫前,得到了女儿被孙太后留宿在宫里的消息。徐彦是两朝老臣,他自然晓得这位孙太后不是善茬,突然留下女儿,定不是出于喜爱。可他自认从无得罪太后之处,除了当年改立太子一事儿。

但是太子事件远在四年之前,即便太后对他心生不满,没道理到这时候才发作。

徐彦心中有些不解,还有些着急。

出宫以后,盛氏将那句“羲之临池而去”的话跟徐彦说了遍,徐彦再三思索,经过一番斟酌,他猛然开口道:“汪,何嬷嬷所言的是个汪字。”

“难道,是让我们求助汪贵妃的意思?”盛氏忖度着,她轻声地问。

这后宫之中,第一人是孙太后,其次就是汪贵妃。

汪贵妃的性情温婉慈和,颇有古贤妃之风,一直深得景丰帝的喜爱,且她与太子的关系也很好,是后宫中少数能与孙太后抗衡的人。

只是太后究竟要对珠珠做什么?竟要出动贵妃娘娘。

徐彦愈想愈觉得不妙,他吩咐妻子道:“明儿一早,你去魏国公府,找魏国公夫人,看能否说动她进宫一趟。”

魏国公夫人是汪贵妃的嫡亲妹妹,盛氏连忙点了头:“好。”

-

同一时间,陆府。

宫中的寿宴散了,陆承没有直接回武陵侯府,而是跟自个爹一道回了陆纨的府邸。

父子两人一路上的心情都沉闷而郁躁,神色皆十分沉重。

进了书房,陆承面沉如水,他忍不住开口说:“太后留下阿意,会做什么?”

陆纨看似从容淡定,实际上他心中的焦急不下于儿子——他怕是自己连累了阿意。

陆纨闭了闭眼,他面无表情道:“以太后的脾性,恐怕阿意的处境不太妙。”

太后八成是听说了什么,所以特地挑选在万寿圣节的日子上发作。既令蒋国公与他们措手不及,也让徐意无法躲避。

不太妙。

陆承的呼吸加深,他掐了掐手心,让自己尽力维持着冷静,他寒声分析道:“天色大晚,北门已锁钥,没有皇上的圣旨,司钥长断不会于夤夜开启宫门。也就是说,阿意至少会在慈宁宫待整个晚上。”

“一个晚上……”陆承脸色发寒,他道,“但愿阿意不会受太多蹉跎。”

想到宫里那些折磨人的法子,陆承就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陆纨的面色也隐隐泛青,他一向清冷的面容中显现出一股刀锋般的锐利。

片刻后,陆纨断然起身,他往书房外走。

“你去哪儿,爹?”陆承在他身后问。

陆纨道:“我找姜云。”

听到“姜云”的名字,陆承眸光一闪。

姜云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是景丰帝的耳目和心腹。徐意被太后留下,能救她出困境的不二人选即为皇帝,而此事儿由姜云禀告给皇帝是最恰当的,毕竟只有锦衣卫的探子能做到无孔不入。

慈宁宫终究是太后寝宫,分属内廷,若是给景丰帝知道旁人随意窥伺内廷的动静,定会生出疑心,所以只能由姜云说。

但是这样一来,陆纨势必要欠姜云一个莫大的人情。

陆纨此前从不与这等天子近卫走得太近,哪怕姜云曾经多次对他流露出拉拢之意,他也皆不为所动。

而今,他终于还是为阿意乱了方寸,破了规矩。

罢,阿意此番本是被他连累,何况……在他心里,总还是把她当做妻子的,既然是妻子,那么阿意原就该是他的责任。

陆纨恍惚着闭了闭眼,他往府外走去。

陆承见父亲的步履坚定,一副已决心准备找姜云相助的样子,他遂没再说什么。

此事儿如果有姜云的帮忙,那么阿意明早应当能顺利出宫。

可是出宫,这事儿就能彻底结束吗,以太后的性子,她会轻易善罢甘休?太后一直像条恶犬一样,对爹穷追不舍,万一她对阿意也这样怎么办?

思虑一会儿后,陆承的双眸有如冰刀霜剑般,他神色冷凝地迈步出了府。

陆承的身影很快融入到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