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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2 / 2)

“卖给我们的货郎说,这是月老的红绳,”陆承道,“爹知道月老吗?”

月老的红绳。

陆纨顿了顿,片刻后他轻点头。他并不像儿子以为的那般失了风度,只是克制地摩挲了那根红绳一下,陆纨垂下眼睫道:“九郎以为这根绳子能代表什么?”

“姻缘非天定,”陆纨淡道,“事在人为。”

陆承眼中眸光一闪,他说:“爹说得没错,孩儿也相信事在人为这句话。”

眼见他们之间又要冒起火药味儿,徐意用力地从两人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她道:“别停在这儿,咱们继续往前面走,我看前面好热闹,是在做什么?”

陆承眼力好,瞄了一眼就回答道:“他们在抢灯笼。”

一个“抢”字触动了徐意敏感的神经,她的脚步又停下来,她问:“抢灯笼是什么?”

陆纨淡淡说:“好像上元节的猜灯谜活动。参与者靠回答灯笼上的猜谜以及对对子赢取灯笼,以赢灯笼多者为胜。”

徐意于是点头说了句“喔”,她不会对对子,但是猜谜她还是很感兴趣的,她道:“那我们去看看,但是你俩都不许回答,只能我来答,好不好?”

陆纨文采斐然,小小的灯谜和对对子自然难不倒他,陆承也才思敏捷,万一两人在猜灯谜上又攀比起来……

徐意不想他们硝烟再起,何况她自己想过过猜谜的瘾,遂提前打个预防针。

陆纨说:“好。”

陆承也道:“阿意有兴趣,我自然不会扫兴。”

三人走到了游园会的灯笼堆里。

他们一进来,便有个伙计上前跟着他们,此人是专门负责记录每人答对了多少灯谜的。他见陆纨气度不凡,陆承器宇轩昂,徐意也衣着光鲜,一时只知道他们仨必是贵人,却没弄明白这三人是个什么关系,但一位女郎同时和两位贵人出游,那这两位贵人必然是要争着讨这小女郎的欢心。他遂专心望着他们,准备给这二人记录,免得到时候他们起了争执,要比高低时,自己拿不准数。

不想这两位贵人一个灯谜未答,倒是眼前的小女郎兴致勃勃。

徐意先是简单答了几个字谜,而后她越答越兴奋,开始挑战的花样也增多。她摘取一个灯笼,思考了一番后,笑道:“这个‘三岁姑娘肩背弓,沿山打猎到山东,十五十六真威风,廿七廿八一场空’①,一定是月亮是不是!”

陆纨实则一眼就瞧出了谜底,但见她这样兴奋,陆纨还是夸赞了句:“阿意聪明。”

徐意嘿嘿笑了下。

陆承则负手,不置一词,过会儿,他取下个灯笼递过去,他道:“阿意来猜这个。”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徐意念了遍。

上面写了谜底是个成语,她想了想,问:“是望穿秋水么?”

陆承点头:“没错。”

他用手套刮了刮徐意的鼻子,重复了遍:“望穿秋水。”

陆承显然有借灯谜表情的意思,陆纨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也摘了个灯笼递给徐意,他说:“阿意能否猜出这个?”

“外形酷似一把刀,两眼睁大水中飘。青草假山与之伴,漾起朵朵大红花。”徐意念了遍,她笑着说,“这个简单!”

“是沛霖送我的小金鱼呀。”徐意举起手中的金鱼花灯,笑意盎然地说。

她弯着笑眼,一张秀美的脸庞在小小的花灯旁边被照得明艳不可方物,陆纨情不自禁地摸了下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他温和地夸赞道:“真聪明。”

斜眼瞥见父亲和阿意这样亲昵,陆承的脸色略微黑沉,他又取了个灯笼递过去:“阿意再来猜这个。”

徐意却没接灯笼,她挥挥手,说:“不猜啦,我过够瘾啦。”

陆承只好恹恹地收回手。

徐意问向旁边负责记数的人:“我共答对了多少个?”

那人已经被他们仨接二连三的动作弄得微微傻了眼,正在猜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猛然听到徐意这样问,他方回过神。他忙低头数了数,然后竖起大拇指道:“姑娘共答对了二十四个,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唔,二十四,也算收获颇丰,主要她全程没靠陆纨和陆承的任何提示,徐意自认还是很满意的。

她问:“有什么奖品么?”

“有有。”那人欢喜道,“姑娘共答对二十四个,可以换两个河灯!”

两个?!

徐意左右看一眼,顿时叫苦连天,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果然,还不等她做出反应,陆承便似笑非笑地道:“两个啊,阿意打算怎么分?”

陆纨面不改色,只是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他也安静凝望徐意。

谁想徐意并不接茬,她抚额道:“不分!这两个给你们,然后你们一人再猜三个灯谜,这样咱们加起来就一共答对了三十个。”

“三十个灯谜,是不是可以换三个河灯?”徐意问向那位负责记数的伙计。

伙计道:“没错,姑娘真聪明。”

见此,徐意总算放心地舒了口气,她点头说:“成啦。我答的送你们,你们答的送我,谁都不必争,这很公平。”

陆纨忍俊不禁地微微摇头,陆承也笑着哼了声——她可真是狡黠刁滑的小狐貍。

阿意既然这样说了,陆承与陆纨迅速地分别答完三个,他们为徐意赢回了第三个河灯。三人于是一人手上拿着个河灯,伴着晚风,他们慢慢地踱步到了护城河边。

这时候,放灯的第一波热潮已然褪去,护城河边上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散开到了别的地方,三人寻到个无人的僻静位置,准备放灯。

虽然附近已没有外人,但是长天还有朱利一群人依旧远远地围在了他们四周,以免他们被人打扰。

因为今夜来放灯的人很多,所以河边有个桌案上专门提供了笔墨,供人写心愿。

陆承此前对神佛从无敬畏,今遭是头回做这样的事情,陆纨也是,徐意其实一样是第一回放灯。

三人都觉得有些新鲜。

徐意将手中的金鱼花灯先放在一边,她敛眉思索了一阵子,提笔写下一行字。

陆纨与陆承二人也各执一笔,或许是心有所愿,三人这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笔尖在纸上留下的一串窸窸窣窣的摩擦音。

最先写完的是陆承,他跨步迈下台阶,将手中河灯放入到水中。

然后是陆纨,徐意是最后写完的。她微微弯身,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放河灯入水。

三人目送着三盏河灯在水上飘零。

陆承冷不丁出声问:“我看阿意好像写了很长,写的都是什么?”

徐意道:“我不要告诉你,愿望说出来会不灵的。”

“不会,”陆纨淡淡道,“阿意终生都会得到菩萨的保佑。”

他的语气这样笃定,徐意于是明白,他的心愿一定与自己有关,她的长睫微眨。

陆承把嘴角一撇,他漫不经心地道:“阿意,愿望就要说出来,给菩萨听见才会灵。”

“你这是歪理。”徐意道。

陆承挑起眉,他说:“何谓歪理?不都是经人编造之后,再口耳相传的话。阿意凭甚么认为你说的是正确的,我说的就是歪理?”

徐意刚想反驳他“你这就是歪理”,只沉默一瞬后,她发现陆承的话看似离经叛道毫无道理,但经过细细品味,又觉得似乎理正词直。

左思右想一阵子,徐意最终被他说服了——的确,甚么歪理正理,不都是人编造的话么?

她遂道:“好罢,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我写的是‘愿爱我和我爱之人,都能身体康健,一生平安顺遂。’”徐意慢条斯理地说道。

陆纨转眸看她,他嗓音平淡地问:“阿意没为自己求一个?”

徐意笑着摇摇头,她的目光清亮明澈:“我这一生足够幸运了,怎好意思一再贪心。”

捡了一次又一次命不说,还被这样两个冠绝当时的男子喜欢着,她什么都不必为自己求,只愿她来到这个朝代以后相识的所有人皆能平安如意。

“阿意,你可以贪心些。”陆承波澜不惊地笑了笑,他认真地凝望她说,“因为只要是阿意想的,我都会尽最大努力为阿意办到。”

他的目光闪闪发亮,宛若惊艳天空的闪电,声音也十分低缓,如同一道沉厚的闷雷,缓慢地炸到了徐意心上。徐意望着他,很明白这句不是花言巧语,而是像“至死不相负”那样,是一句铿锵有力的承诺。

徐意眼波流转,她弯着唇,对他温柔笑了下。

陆纨在旁望着他们,他面庞清俊,目光却过于清凉——好像漫天初雪、像凝固的冰晶。他喉头滚动,唤了声“阿意”。

徐意回头:“嗯?”

陆纨刚想说话,突有一袭风起,将三人发丝吹得随风飘荡,把他们的衣角也都吹得飘飘作响。

这道风喧嚣狂暴,在夏日的夜里显得很是诡异。三人正处在河边,他们感受到的风力犹胜街上,陆纨与陆承怕徐意被吹病,父子二人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围拢在中间。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陆纨正想叫人拿件披风来,风又骤然停了。

风停以后,他们方才发现,河上许多花灯里的火焰都被这阵风吹得熄灭。见此,徐意有些懊恼地“啊”了一声,显然是在为自己放的那盏担心。

陆承却道:“不怕,阿意。”

他一双剑眉扬起,煞是英气地笑说:“我去把你的那盏找来,咱们再重新点亮就是。”

找来,什么意思?

徐意弯弯的眉尖微蹙,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陆承突然纵身一跃,就这么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徐意大惊,她扑到河边,叫了声:“九郎!”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水面上咕噜浮起的一串泡泡声音。

徐意急道:“花灯熄就熄了,你先回来!这是护城河,很深,开不得玩笑的!”

有另一个人这时也与她一同蹲在河边,那人身上带着股甘冽的清香,见她这样着急,那人的目光似悟似痛。

“阿意,”陆纨眼睫微垂,他说,“你别急。”

“这几年里,九郎有学凫水,他如今水性很好。”陆纨轻声安抚道。

但是徐意显然听不进去这样的话,她拽着陆纨的衣袖说:“那也不能这样胡闹啊!沛霖,你快叫他回来!”

陆纨望着她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将她担心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心中微动,徐徐道了声:“阿意。”

徐意侧首看他。

陆纨的面容俊秀,气质出尘,他正安静凝望着她,这刻,他的目光与平常的温和不太一样,仿佛透着股果敢决绝。

徐意心中忽然生起一丝很不好的预感,她刚准备开口,就见到陆纨微微笑了,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清莹秀澈。

陆纨的嗓音清淡,他忍不住轻轻抚了下她的脸,他在她耳边,逐字清晰地说:“阿意,我也可以为你疯一次。”

言罢,徐意听到“扑通”一声,只见素来理智的陆纨竟然做出了与陆承一般热血疯狂的举动,猛然不管不顾地跃入水中。

而他下水的同时,徐意手中还多了一个东西——是此前她送给陆纨的那枚扇坠子。

或许是怕在水中遗失,陆纨遂提前摘下来交给她保管。

人人都以为陆阁老性子疏冷,可徐意捏着扇坠子,只感觉自己手心的皮肤要被一股灼热的情感烫伤。

她手中用力,倏地流下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