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见翠微付了账,便不想在此多待,免得还要应付这位甄公子,她叫了声翠微,跟她说走。
翠微道“是”。
两人刚往外走去,甄文又从后头赶了上来——他此前去了蒋国公府许多道,但都无缘与徐意相见,今日好不容易撞上,他不想白白放过这个机会。自从在靖海侯府与徐意远远的见过一面之后,甄文委实对她魂牵梦萦,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子。
眼看着徐意要就这么离开,甄文不禁伸出手抓住了徐意的衣袖,他痴痴唤道:“徐妹妹。”
他到底是个男子,力气大,徐意不设防,险些被他直接顺势拉进怀里,徐意的眉心深深地拧在了一起,她痛喝道:“放手!”
陆承赶到的时候,见的恰好就是这一幕。
他当即飞身下马,冷硬地伸出一掌将甄文格开,把徐意护在了自己身后。
甄文只见到胸口处出现了一只黑色手套,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他与徐意已格了几丈远,而他的胸口处还在隐隐作痛。
陆承这回并未下狠手,因为他见到阿意还不曾吃亏,场面仍然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所以只是使了几分力气,平推开他。
可甄文一个文弱书生,受了这一下,他仍旧觉得心口疼得很。
陆承的脸色阴沉,推开甄文后,不忘狠狠瞪了甄文眼,旋身面对徐意时,他却又是另一副态度。
他关切地问:“有没有事,阿意?”
徐意理了理袖子,回答:“不要紧。”
甄文见他二人如此亲密,不由也愣住了,他喃喃道:“陆侯?”
怎会是他?不是说武陵侯最不近人情么,且这份不近人情还不分男女。那么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儿?
这跟京城里的那些传闻一点儿不一样啊。
甄文怀疑地望着陆承,调整了一番情绪后,他方捂着胸口道:“陆侯,我与徐妹妹二人说话,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陆侯,无端挨了陆侯一拳头,我着实委屈。”
陆承的心头此刻已是一片怒火上涌,对此人的死缠烂打和那句油腔滑调的“徐妹妹”都恨得不行。
顾忌着阿意还在旁,陆承咬紧后槽牙,收敛着情绪,冷冷道:“说话?”
“你莫非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令尊不是左都御史么,”陆承说,“你趁早回去问问令尊,看尔今日所为,够不够一个‘家风不正,纠缠良家女’的参奏!”
“我警告你,再让我看到你痴缠阿意,”陆承的眼中闪过寒光,他脸色阴沉,凌傲地盯着他道,“本侯会废了你。”
这坚决的“废了你”三个字使甄文成功怔楞住,他扇扇子的手顿在原地。
想到武陵侯当年十六岁荡平瓦剌时的那些铁血传言,再想到他这些年在军中所采取的一些狠戾手腕,甄文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三步。
陆承见此,心里直嘲讽他是个软蛋,更不会再将甄文放在眼中。
他转身对徐意道:“阿意,我们走。”
徐意“嗯”一声,也没再回头看甄文,只把他当做了不相干的人。
两人一道爬上蒋国公府的马车,陆承的马则另外由下属负责牵。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单人约会,还没开始却先被甄文横插一脚进来。陆承不想因为这个无名小卒坏自己心情,上了车后,他便将甄文抛到脑后,对徐意摆出一副灿烂得不得了的笑脸。
“阿意,”陆承认真地问,“阿意今天想去哪里玩?”
翠微跟枫林一道在车辕上赶车,因而车厢里头只有他们二人,陆承一点儿没摆所谓武陵侯的架子,只是将热情真诚的目光投向她。
这样熟悉的目光让徐意笑了笑,她说:“我对京城不熟,九郎有安排吗?”
“看阿意想玩什么。”陆承早为今日的出行做好了功课,他滔滔不绝地说,“今日十五,城里的活动很多。东城有杂耍、有表演布偶戏、也有抖空竹的。南城有个先生的评书说得最好,北城还有人演相扑和牵钩——”
话至此处,陆承忽然想起玩相扑的两个男子基本是赤身裸体,他于是飞快补充道:“相扑最没意思,场面粗俗得很,咱们往东城走。”
徐意几乎立刻明白他所谓的“粗俗”是什么意思,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成心逗他,徐意道:“不要,我还没看过相扑呢,我要去北城。”
陆承的嘴角往下压了几分,他抱起胸,沉默地望着她。
徐意泰然自若地弯着唇,再次开口重复道:“九郎,我要去北城!”
看她如此要求,陆承的脸色虽然还是沉着,却闷声对外头赶车的枫林吩咐了句:“去北城。”
见此,徐意唇角的笑意不由加深。
马车于是一路往北城而去。
相扑这项活动原本叫角抵,自南北朝时期改名为相扑,在唐朝时传入日本,这项运动后来在中国落寞了,倒是在日本的社会里得到了广泛发展,成为日本的国技。
北城中,今日的相扑已正式开始,只见两名男子各自打着赤膊,全身上下只着一条表演相扑专用的兜裆裤。这身打扮和后代的相扑选手较为相似。
徐意从没面对面地观看过相扑是真的,一下车她就冲到观看相扑戏的人群里,见到如此生猛的场面后,她张大嘴,“哇”了声。
都说古人保守,瞧瞧台上这两人,哪里保守了?!
陆承自然听到了这声“哇”,他沉着脸,不大高兴,双眸黑压压地。
相扑从宋代起,许多规则开始完善,这项运动在宋朝风靡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正式。之所以不让双方穿衣裳,是为了确保比赛的公平竞争,以免谁在赛中采取不正当的手段。
当然,这项规则也多少满足了人们猎奇的心理。毕竟专业负责演相扑的男子,身材那肯定不会太差。
台上的两人相互竞技已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只见一名高壮些的男子将另一名肤色古铜色的男子逼到了擂台的边缘。
台下的观众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人都在为那高壮男子鼓劲。
徐意也紧张地拽了拽陆承的袖子,问道:“九郎,你说他会赢么?”
陆承抱胸,瞥了眼拽自己袖子的小白手,又瞥了眼台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说:“不会。”
“他脚力不稳,只要对面人寻到空,就能做出反击。”
果然,陆承这话刚刚撂下,高壮男子因为力气一下耗得太大,导致没能站稳,随即被古铜肌肤的男子抱着腰给反压制住了。
古铜肌肤的人个头虽不如高壮男子大,但是臂膀有力,脚后跟也立得住,瞬间取得了反败为胜。
台下掌声如潮,徐意也跟着人群鼓起掌来,边鼓,她还悄咪咪地数了下人家的腹肌,她嘟囔道:“有六块。”
“什么六块?”陆承问。
徐意随口答说:“他的腹肌呀。”
陆承立时阴着脸。
身旁的群众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凑上前说:“这位叫擎玉柱,可是京城里的相扑名家,每月十五举办相扑赛,他都是第一。我看天下间也找不出几个比他厉害的。”
“是么?”徐意又往台上瞄了眼,随后,她真心实意地道了句,“那确实挺牛的。”
陆承面色不悦,刚想说话,却听到身旁有人横插一嘴说:“天下间也找不出比他厉害的?”
那人傲慢地道:“不见得吧。”
陆承与徐意一起回头,只见一名异邦打扮的男子飞身上了台,他道:“擎玉柱是不是?”
“京城里的相扑名家?”
“我们草原也有摔跤,和你们的相扑亦属同类。”
“来,我和你较量!”男子解开了肋下的腰带,他脱下衣裳,将衣服粗犷地往台下一甩,大喝着道。
这样凶猛的作风和他掺杂着异地的口音一看就是来自蛮化的北漠民族,加之他胸前那一片茂盛的胸毛,使得群众里头有人惊呼,有人大叫。
陆承也眯起了眼。
紧跟在陆承身边的亲兵朱利道:“侯爷,这不是……”
“巴图尔。”陆承接过他的话头,他冷哼了下。
昨日才从老师口中得知了巴图尔来到京城的消息,不想居然今天就碰见了他,他也来看相扑?
是出于无意还是带着别样目的?
徐意问:“九郎认识他?”
“这是鞑靼的小王子,”陆承压低声,为她解释说,“极有可能是未来的鞑靼可汗。”
徐意不了解这些漠北的势力,遂只是点点头,嘟囔了句:“鞑靼人啊。”
陆承慢吞吞地道:“五年前,我们出征瓦剌时,他曾协助我们。我那会儿见识过他的功夫。”
“恐怕擎玉柱有麻烦了。”陆承眨也不眨地望着场上的形势,他沉声说。
被人挑衅至此,且此人还是个外族,擎玉柱自然不会退缩,他朗声应了战。
于是巴图尔随裁判去换了身兜裆裤来。巴图尔身高九尺多,比擎玉柱整整高出一个头都不止。他一头浓密的卷发披在肩背上,边扭着头,他边活动着手腕,望向擎玉柱的目光里带着轻蔑之意。
两人间的较量开始。
这位巴图尔是个练家子,他本身又具备身高优势,何况草原民族每年也会举行摔跤比赛,巴图尔是这项运动中的佼佼者。
不出五分钟,人们便看见巴图尔将擎玉柱高高举起,狠狠地抛出以后,再将其掼在了地上。
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嘶”还有叫骂声,盖因巴图尔这一招下手太狠,只怕擎玉柱日后都要和相扑绝缘了。
巴图尔站在台上,胸肌前的狼头刺青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他放声大笑说:“京城里所谓‘天下无对’的相扑名家,不过如此啊!”
此话一出口,不仅老百姓们叫骂不绝,陆承和朱利两人的脸色也当即变得不大好看——巴图尔这一摔,摔得可不止是擎玉柱这个人,还包括了大周的脸面。
这北夷蛮子是故意的!
陆承双眸微眯,他的神情深沉而冷淡。思虑片刻,他突然慢条斯理地用带着手套的修长手指一颗颗解开了自己圆袍衣领的盘扣,露出内里一副健硕硬朗的赤条条的身躯。
徐意见到他的动作,不由惊道:“九郎,你要做什么?”
“阿意,”陆承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俯身在徐意耳边,哑着嗓子道,“你仔细瞧好了,也数一下我有几块。”
徐意只觉耳骨边有一团热气爆炸开,熏得她头昏脑涨,脚趾微蜷。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见到陆承随手将脱下的衣裳丢给旁边的朱利。
随后,陆承一步一个脚印,沉稳地迈步上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