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聚轩里,陆承不在。
陆纨又接连找了好几家酒楼,皆不见陆承还有阿意的影子。
陆纨的眼中流露出分毫焦灼郁躁之情,他揉了揉紧拧成一团的眉心。
长天虽然不知道陆纨要做什么,但也心同所系地跟着干着急,他尝试着出了个主意:“爷若是急着找到公子,不若去找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姜云。姜佥事不是此前欠过爷一份情么?他曾说过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陆纨目光一顿,他面上似飘过抹犹豫挣扎的神色。
片晌,陆纨徒然地捏了捏手指,他启唇,缓缓地道:“不可。”
“若是出动锦衣卫全程搜寻,此举太过扰民。”陆纨哑着嗓子说,“且姜云是天子近卫,不可与之走太近。”
“没这个必要。”陆纨仿佛是放弃了,经过一阵厚重的沉默,他喟叹着说,“不急在这一时。”
“回府吧。”陆纨淡淡地道。
长天道“诶”,只是眼角余光经不住瞥了自家大人几眼。
没这个必要,可爷方才还是犹豫了。
不管怎样,这份犹豫已是极为难得。爷是那样懂得权衡利弊之人,从高中状元至今,不管是从前在大理寺,还是如今为户部尚书,他从未有过任何以权谋私或仗势欺人之时,唯一一次破例是为了支持从前纪夫人的嫡母葛氏开织造局。
今天爷又是为什么失态和犹豫?
单纯为了寻到公子么?
长天觉得不像,但也不敢问,只好把所有疑惑深藏心底。
他爬上车辕,正预备驾车回府,车厢里忽然又传出了陆纨的声音。
“等等,”陆纨掀开车帘,他略一沉吟,沉声道,“去宝月居看看。”
长天马上扬鞭,只见一辆宽大的马车往城南的方向驶去。
先上天福寺,又上武陵侯府,接着在城里东找西找地耽误了好大一番功夫,等陆纨赶到宝月居的时候,酒楼已经要打烊了,里头有几位客人一眼就能看清。
掌柜的听他们是来打听武陵侯的,也没瞒着,笑吟吟地说:“侯爷今儿确实来小店了,就在北面的福星阁坐了一下午。一炷香前,侯爷才和一位姑娘还有个公子一道离开。您几位找侯爷有事吗?”
长天道:“我家爷是……”
陆纨说:“无事。”
他不打算暴露身份,既然寻见了九郎的踪迹,而九郎和阿意已走,再多说无益,陆纨转身出了宝月居。
外头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深夜幽静,高而广阔的天空上缀着零星几点亮光。
陆纨负手而立,他吩咐长天道:“明日你在东华门等我。”
长天道“是”,陆纨的面容雪白,他说:“下了朝,直接去蒋国公府。”
蒋国公府?
虽说蒋国公是公子的老师,但是爷以前从没私下里跟徐尚书打过交道啊,两人同在六部,爷向来避嫌得很。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爷为何一再破例?
长天边咽下疑问,边搬来台阶搀扶着陆纨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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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前,在陆府的马车正从武陵侯府离开,前往南面的宝月居时。一辆打着“徐”字样的公府规格的马车堪堪从巷尾而来。
陆承、徐意还有徐元寿一起在宝月居用完了晚膳,因着是蒋国公府的马车,所以他们先将陆承送到武陵侯府。
车厢内,因着有徐元寿在,陆承还有徐意不好再做过深的交谈。只是陆承的目光若有似无,一直停留在徐意的身上。
他毫不知避嫌,引得徐元寿在旁边跟盯个稀奇似的盯着他。
安庭哥说要表明心意,如今究竟是怎么个结果啊?可给孩子急死了!徐元寿全程拧着衣角想。
陆承一点儿不知徐元寿的好奇,他只是咧着嘴,眉开眼笑地对徐意说:“阿意,你今天先回府,明日我得去北大营,后天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徐意“嗯”了下,平静地说“好”。
听他俩这样说,徐元寿更是在旁边瞪大了眼睛。
安庭哥在主动约阿姐!
他真的在追求我阿姐啊,那阿姐这算答应了么?!
徐元寿的头一会儿摆向左,一会儿摆向右,他来回瞅着二人。
到了侯府门前,陆承潇洒地跳下马车。
六年了,他头一回觉得连外头的空气都有股迷人缱绻的味道。
陆承瞧着车厢里的徐意,他望向她的双眸:“阿意,后日见。”
陆承相貌俊美,他的眼眸中此时有股似水般的温柔。这份温柔经过岁月的历练以后,染上了抹刚强的成熟,它并不属于少年时的陆承。
徐意定了定神,她弯唇,也对着他说:“后日见,九郎。”
陆承望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脑袋直犯晕。
马车走了好久后,他还愣在原地晕晕乎乎,生怕自己陷在一个如假似真的梦里,就像从前很多回梦见过的那样。
陆承狠心掐了自己胳膊一下——是疼的。
他终于敢完全放松地笑出来,陆承快意地掀起衣袍,大跨步走进自个的府邸。
见到主子终于回来,松柏忙不叠地上前来禀告方才陆纨来过的事情。
陆承专心听着,他略略抱起胸,眸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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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蒋国公府迎来一位稀客。
即武英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太子少保陆纨。
徐彦恰巧不在府上,盛氏虽为主母,但她毕竟是妇人,陆纨又是鳏夫,盛氏不好出来接待。幸亏徐靖今日休息,徐靖听到下人禀告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他忙换了身正式的直裰,严阵以待地出去见这位从不轻易结交朝臣的陆阁老。
有陆承的这层关系在,徐靖并未以官职来称谓对方,而是选择跟徐元寿一样,他也管陆纨叫“陆伯父”。
陆纨转身,他向徐靖微微颔首。
他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湖青素面锦袍,瞧着文雅隽永,一点儿没有堂堂阁老的威仪,仿佛只是上京赶考的芸芸书生中的一名。
徐靖平日里见到陆纨时,他多半是穿着绯红色象征一品大员的蟒袍。
因着陆阁老的地位和相貌,他是个常常处于风口浪尖的人物,许多人虽对他心存倾慕,却并不敢随意亲近他。
便是因为这身官服一穿,陆阁老搁那儿清清冷冷地一站,本身就给了人十足的距离感。这份疏冷的距离感令人望而却步,好像你在心里肖想他一下都是对神仙的亵渎。
可是今日,陆纨故意换了身衣裳不说,眉宇间的神态也好像变了个人。
该怎么形容呢?
徐靖觉得吧,就是冰川上的千年冰雪倏地全部消融,这世界忽然间春暖花开。
知道这样子不太礼貌,但是徐靖仍旧情不自禁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面对如此明润端华的人,徐靖板正了身姿,他稍稍清清嗓子,平缓着声音道:“家父今日不在府上,他同安庭一道去了北大营。陆伯父如果是要找家父,恐怕得劳您明日再跑一趟。”
陆纨的双手拢在衣袖中,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意,他温声道:“吾贸然来叨扰,不是为了寻徐大人。”
他的目光有些深峻,他擡眸,后续的话虽然过于唐突,但陆纨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
他的嗓音艰涩:“我是想问,能否,见见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