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感受着他背上异常稳健的力量还有他扶在自己腿上钢箍一般的手臂,踌躇许久,她切切道了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定注意保护自己。”
陆承的眼底涌动着纷杂的情绪,他说:“好。”
“等我回来,”陆承神色莫名,他哑着嗓子说,“咱们谈谈好么?”
徐意看了他眼,她望着他的冠帽和发茬,唇瓣微动,良久,她终于说:“好。”
陆承的后背有如山峦一般强大,他身上还有股极为阳刚的雄性气息。徐意趴在他背上,犹豫半晌,似乎是一种试探,她突然将自己的脸蛋贴了上去。
一阵娇软的触觉从他后背传来,温度是火热的,是妩媚发烫的。
陆承一怔,风吹动了他冠帽旁的碎发,他漆黑的眸子深处好像燃起了一缕不灭的火光。
他的心头微微颤动,他闭了闭眼,没有叫她挪开,而是背着她继续走下了山。
望月山脚下,陆承先将徐意送进了蒋国公府的马车里。
马蹄在黄土路上扬起了漫天烟尘,陆承骑着马在前面领头。他一身衣袍在风中飞舞,显得英姿飒爽。他手拿马鞭,长喝了声:“出发。”
只见陆府的马车和蒋国公府的马车同时启程。
花了两个多时辰,一路平平稳稳地到了京城,两幅车架在京城门口分道扬镳。
徐家的马车径直回了蒋国公府,陆承则与父亲一道回了陆府。
回府后,父子俩是一起用的晚膳,晚膳的氛围十分安静。他们两人似乎皆怀有心事,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轻得几乎听不见,期间偶尔会向对方投去一个思量的眼神,但又怕被对方发现一般,很快收回。
这顿饭吃得平静,也不平静。
晚膳后在书房内,陆承将今日养心殿上发生的事情跟陆纨讲了遍,顺道将蒋国公的话也提了一嘴。
陆承问父亲:“李子壮和红莲教有来往,孩儿若擒得他,该如何处置最妥?”
“记住,绝不能私自审问。”陆纨听儿子说完,不由神情严肃,他谆谆叮嘱道,“红莲教是皇上最为忌讳的辛秘之事。生擒李子壮之后,他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能听,更不可问询他红莲教的相关问题。你要做的,就是把他平安带到陛
陆承听父亲如此说,便明白红莲教乃皇帝大忌,更明白为什么管季这次主张他去剿贼。这果然是个烫手山芋,剿贼简单,不是此行目的,可若在剿贼途中与红莲教沾惹上关系,搞不好要惹一身腥,引出后续诸多麻烦。
管季其人老谋深算,擅长谋划布局,此计果真毒辣。
可凭这就想难倒我?管大人,你未免小瞧了我。
陆承面色不善,他冷哼了声。
知道儿子即将出发去河南,陆纨却还有些担心,这是出于为人父母的本能担忧。陆承十六岁参与瓦剌之战,当时一走就是一年,那一年里,便让陆纨日夜忧心。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九郎不负众望,凭此战封侯。
也是自那次,陆纨终于看清了——九郎喜欢习武,亦更适合走武将的道路。他天生就是披肝沥胆的人,为了浴血沙场而生。
只是,儿子再怎么厉害,即将行千里,做父亲的也不可能不关切。
陆纨道:“李子壮手中有五千兵马,他又打着红莲教的旗号。九郎不可掉以轻心。”
“陛下既派你去,证明红莲教已成陛下心头大患,九郎此行务必要将他们一举剿灭,以免后患无穷。”
陆承点着头,他的眼眸好似利剑般,射出阴冷的骇人光芒。
陆承抱拳说:“孩儿知道,爹放心。”
公事讲完,父子两人极有默契地又一道沉默下来。没有人开口,但就是有股凝重的氛围弥漫在他们之间。
陆承漆黑的眼眸向父亲投去一瞥。
须臾,他打破沉寂,慢吞吞地启唇问:“孩儿能请教爹,为何会在徐意摔跤之后,主动借衣裳和送药膏给她吗。”
徐意,原来她叫徐意,她的名字里居然也有个“意”字。霍然得知徐意的闺名,陆纨眉头微皱,少顷,他口吻平和地说:“九郎很关心我与徐姑娘的事儿?”
“孩儿只是想知道,爹为什么会对一位小姑娘突发善心罢了。”陆承认真地望着父亲道。
陆纨的手中摩挲着扇坠子,他眸色略沉,淡淡地答:“一时不忍,方施以援手。”
的确是不忍,那副披着斗篷犹如小奶猫的模样,还有那双……像阿意般活泼的眼睛。
陆纨的目光沉寂。
陆承望着父亲,无声抿了下唇。
“爹。”片刻后,陆承开了口,他目不交睫地盯着父亲,不紧不慢地道,“徐意她喜欢我。”
他自认这话没有说错,他们相识的六年里,徐意的所作所为明明白白地彰显了这么一件事情。
陆纨神色镇定,面上看似还是一贯平静的,只他摩挲着扇坠子的手倏然加重了一丝力道。
他淡声道:“九郎与我说这个,是打算娶她?”
这些年来,他们二人皆未曾娶妻,因为心中共同挂念着一个人。在此事上他们同病相怜,是父子也是盟友。
突然被父亲这样问,陆承心中陡然生起的是一种类似于“我背叛了组织”的感觉。
陆承嘴唇微动,他挺拔高大的身影立于桌案前,他道:“我还没有想好。”
不是“是”或者“不是”,而是还没做好决定。
这个回答和自己预料的大不一样。九郎绝不是个多情的人,从小到大,他只对阿意动过心。
这个“没有想好”其实已经意味着徐意入了他的眼,她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想到在今天的雨幕中,小姑娘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捧着扇坠子的手,还有她言笑晏晏时说的“帅”字。
陆纨心中突地添了一丝烦闷愁绪,他目光微凝。
陆承注视着父亲清俊儒雅的眉眼,他陡然凑近一步,压低声说:“爹有没有觉得,徐姑娘有时候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陆纨将扇坠子收进怀中,视线一时变得黑压压,他不说话,只是凝望着儿子。
陆承反倒一笑:“看来爹也这样觉得。”
他垂眼望向自己双手上的牛皮手套,他轻轻地道:“我回来非把事情查清楚不可。”
陆纨心里一沉,问儿子:“查清楚什么?”
陆承却没透口风,只道:“待我彻底查清了再和爹说罢。”
他即将要启程去河南了,这一走最少是三个月,三个月不会与徐意产生任何接触,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那句“徐意喜欢我”其实就是他心里最深处的卑鄙因子在作祟。他在害怕,怕父亲也会对徐意产生一些微妙的情感,他在逼父亲。
以陆纨的品性,知道徐意对儿子有好感后,绝不会再任由自己的感情发展,他的理智会让他对徐意敬而远之。
对不起,爹,您原谅孩儿的卑劣,孩儿只是不想这次也是您先找到她。
但若证实她真的是阿意,孩儿也一定不会瞒您。陆承深吸一口气,他面色虽平静,手却紧紧地攥着,手套里头的指骨被捏到发白。
这几年,陆纨鲜少见到儿子脸上出现如此郑重的神情。不知怎么,他的神经也紧绷起来,总觉得有甚么细节被他大意忽略,只他一时凌乱,没理出个头绪。
陆纨放下手中茶盏,杯身却不慎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他的左手指间把玩着杯盖,右手则揉捏着眉心,想以此来压下心头的万千烦恼。
陆承见此,垂下了头,他对父亲行礼道:“孩儿明早就要出发,眼下先回府收拾准备。”
“爹早些休息,孩儿告辞。”
陆纨合了眼,他轻轻挥手。
陆承向端坐正首上的父亲极为郑重地做了一个拜别的礼节,而后他便踏着月色,大步流星地出了陆府。
陆承走后,陆纨沉吟不语,他安静地坐在桌案前,眉头颦蹙,眸光显得有些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