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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汤(2 / 2)

纪明意恬静温柔地笑道:“怎么不可以。你现在跟着林妈妈好好学习看账,学习管理商铺,等你能正式经手了,自然是可以的。”

太平眼里有受宠若惊的笑意,她重重点了点头,坚定地发出一声“嗯!”

纪明意又对旁边似乎很是艳羡的荣安说:“出府的事情,我已经与郎君谈过,郎君也答应了,并让我额外给你添三十两银子做陪嫁。”

听到“三十两银子”时,荣安的呼吸猛地一窒。

纪明意继续道:“荣安,你虽不像太平那样,从小就待在我身边,但你从娘的院子被分来我这儿之后,也有五年了。我待你和太平是一样的。等你正式出嫁的时候,我定然给你风风光光添一回妆。”

荣安红了眼,她笨拙地推开水波,走到纪明意身边去,本能地福了个身:“谢夫人。”

结果这一福身倒好,因为膝盖弯曲,她一下子矮了半截,水直接淹过了她的唇边,盖到了荣安的鼻子处。

荣安也是个没下过水的旱鸭子,当即骇得扑腾起来,扑腾着扑腾着,反倒水越淹越深,她差点栽倒在汤池里。

最后还是纪明意将她给捞起来,太平在旁边哈哈大笑道:“荣安啊,你咋这么怕水。”

荣安惊魂未定,边小心翼翼地拍着胸脯边横了太平眼。

女眷这边的欢声笑语时不时传一些到陆纨父子泡汤的内室里。

这汤泉宫有一个大的汤池,并五个副池,六个池子连在一处,因为是借地势的水,汤池不好分割,所以中间只拿小门掩着。为了怕纪明意不自在,陆纨特地带着陆承选了离她的主池最远的一口副池。

然而,毕竟隔得近,女孩儿们的话语还是时不时能钻进他们耳朵中。

尤其陆承,他是习武之人,耳清目明,纪明意说的每一句话他几乎都能清晰地听到。

在听见那句“温泉水滑洗凝脂”时,陆承的喉结便难以自抑地动了动。

他想起她的皓腕,想起他每每碰到她的手腕时,她的肌肤都如雪如缎般白玉丝滑,陆承只觉在这热水中,越泡越口干舌燥。

他耳尖略红,此时此刻,少年一片春心萌动,某处更是无法抑制般地竖了起来。

陆纨即在儿子正对面,这口副池远不及纪明意三人泡的汤池大,不过几十平打小,他正在闭目养神,一方白色锦帕盖在他的脸上,他另外露了半截身子在水面。

陆承悄悄觑眼父亲的反应,正欲旋身背对他,却听到陆纨突然开口道:“九郎。”

陆承全身僵硬了下,他沙哑着嗓子回了句:“爹?”

陆纨拿下锦帕,他第一眼看到的即是儿子笔直坚毅的背影。

因为常常习武,陆承的身姿很好,手臂上的肌肉块蓬勃均匀,后背和腰腹处更是没有一丝赘肉,他全身的线条都紧致且流畅。

九郎而今不过十四,全身都洋溢着青春而健硕的少年力量。

陆纨不知怎么,看到儿子赤|裸遒劲的上半身后,不由迟疑了下。

他的话在喉咙中梗了梗,陆纨低首,看向自己身上虽然白皙但是无一块肌肉的胸膛。

这一瞬间,陆纨脑海中兴起了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或许,他也该练练五禽戏?

见爹迟迟不开口,陆承不由又唤了他一声。

被这样一唤,陆纨的理智方渐渐回笼。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儿子那极容易给人造成压力的赤|裸上身。

他手中捏着一张锦帕,淡淡道:“骊山,汤泉宫,这里有一段著名的故事。九郎应当知道是谁。”

陆承自然知道,他身上的肌肉登时紧绷,声腔冷硬地说:“爹是指唐玄宗和杨贵妃?”

“不错。”陆纨的目光浅淡又清凉,他静静看着自己儿子,波澜不惊地说,“马嵬坡上,六军哗变,人人直指杨贵妃祸国殃民,为祸国乱朝之本,玄宗因而痛斩贵妃。几百年过去,杨贵妃仍然被世人斥为造成安史之乱的‘红颜祸水’。”

“九郎,你知道为什么吗?”陆纨平淡地问。

陆承敛了笑意,他转头过去,认真地与父亲对视。

少年的嗓音低醇:“世间男子做错事情,总喜欢把过错归咎于无辜的女人身上。”

“玄宗自己忍不住觊觎儿媳,关贵妃什么事情?玄宗皇帝执政后期,自己荒废政事,这才导致外戚专权,大唐从此由盛转衰。”

陆承谈起经史来也头头是道,他冷哼道:“后来是玄宗皇帝没用,保不住心爱之人。我不认可爹说‘杨贵妃是红颜祸水’的理论。”

“你认不认可不重要。”陆纨的嗓音清淡,他说,“杨贵妃引得玄宗不顾礼法道义,强夺儿媳。这便是世人可以攻讦她的地方,也是致她身死的关键之处。”

陆纨的脸色如常,他的瞳眸微冷,带着一丝严厉之意:“一个女人,引得父子二人相争。在世人眼中,她就是红颜祸水,是一切原罪。”

陆承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他轻轻地问:“爹心里也这样认为吗?”

所以你也觉得是阿意的罪?

陆承着急地分辨说:“是我——”

“我不这样认为。”陆纨淡淡道,他将锦帕随手放在池边,继而缓慢地说,“只我们都要活在这世上,终究难逃‘礼法’二字。”

陆承的呼吸开始放得迟缓。

他在心里设想过很多次,父亲知道他的心思以后会怎么样,而他又该如何剖白自己的心,据理力争——说据理力争可能有点不对,因他实在不占理,只他早就做好了与父亲分庭抗礼的准备。

可他没有料到,父亲会在一池汤泉中,用如此慢条斯理的语气跟他摊牌。

父亲的语气没有任何急躁,甚至连一丝隐怒和警告都不曾有,只是这样淡淡地,陆承却从这淡然中听出了他稳操胜券的意思。

是,父亲占着礼法大义,自己一直知道。

他从喜欢上阿意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所有的感情都是错的,这份感情根本不应该产生,应当早日割舍掉,就像割掉皮肤上不该生长的赘生物般。

可是情爱两字原本就发乎内心,这是少年郎的情窦初开,叫他如何能轻易割舍?

陆承泡在发热的汤里,他被这水汽熏得满脸通红,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他一直保持缄默。

低眸时,水面上映出了少年俊美硬朗的倒影。陆承泼了一把水在那虚影上,影子很快被打散,继而又重合在一起。他不服气,重新泼了一次,水面的影子依然是被打散、又重合。

陆承用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水中虚影,他的长睫安静垂了下来。过得半晌,他听见自己用沉闷的声音说:“礼法是礼法,我心是我心。”

“爹,我会约束我的行为,绝不让世人有任何理由苛责阿意,”陆承皱紧浓黑的眉宇,他字正腔圆地道,“但是我的心,连我自己也管不住,我不能向爹保证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