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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量(1 / 2)

较量

第二十八章

两人同乘骑了一炷香的马,陆承方才慢悠悠地打马回来。这份在马上飞驰的畅快,一下子打散了许多因离别而生起的愁绪,纪明意回来时,她的嘴角甚至还含着微微笑意。

太平还有松柏几个都焦灼地候在原地等着,半步不敢离开。见到两人的身影,太平迅速迎上前去,满脸的欲言又止。

纪明意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方才才好生享受了一把“追风少年”的感觉。纪明意不想这时候坏自己心情,于是故作不知地一头扎进马车里头。

上了马车,太平斟酌着开口说:“夫人——”

纪明意懒懒看她眼,先堵了她的口:“昨日在射柳场外,我见你和一个小丫鬟相谈甚欢,那是谁家的丫头?”

“昨日……”太平果然被牵走思绪,她略一回想,答说,“是陆六爷家的丫头,您不是让我打听一下,到底公子因为什么才从陆家族学中退学吗?奴婢昨日就是给您打探消息去了。”

纪明意想起自己确实曾经这样交代过太平,她问:“打听出了什么?”

太平嘟囔道:“这大户人家的丫鬟,嘴还挺严实。奴婢尚未完全探听清楚,不过已经晓得了,当年在族学里头和公子发生争执的人,是太仆寺的陆少卿家的小公子。奴婢打算再找机会去陆大人家探听一二。”

“算了,”纪明意却意兴阑珊地说,“没这个必要。”

“相处这么久,九郎的人品我自己看在眼里,此事到此为止。”纪明意道。

不管当年发生过什么,纪明意都不信那些市井传闻里的中伤陆承之词。在纪明意心中,陆承是个风姿俊秀、举止卓越的少年,只除了性格略有乖张,其余没什么差劲的地方。

她说:“就这样吧。给郎君还有九郎晓得,我暗地里探听他们的私事,多少也影响不好。”

太平虽然自己仍有好奇,但是主子既然如此吩咐了,她便道:“是。”

马车回了陆家,却有位客人早早地在正厅里头等候——

曹道梁一身玄色的茧袍直裰,见到纪明意还有陆承回来,他迎上前去,颔首示意。

纪明意也对他客气地笑一笑,问说:“曹公子来了,是找九郎,还是找我?”

曹道梁说:“都找。”

“那就先坐吧。”纪明意点了点头。

陆承的视线也随之飘忽在他身上,曹道梁的目光专注,他说:“我今日来找夫人,是想和夫人说,馨儿的卖身契我不可能给你。但是她既然自愿在你身边,只要不出这西安府,我可以同意馨儿跟着夫人。”

纪明意笑道:“跟着我多久算是跟?一天、一年,或者一辈子?”

“而且日后你要是反悔了,她的卖身契在你手中,我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还相当于是白白给人家养了这么多年丫头。”

“曹公子的算盘打得太好了。”纪明意一边摇头,一边轻轻道。

曹道梁板着脸,说:“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那就给我个时限吧,”纪明意一脸正经地道,“你打算让她跟我多久?”

曹道梁的目光深沉,他开口:“三年。”

“三年太短,”纪明意慢悠悠地饮口茶,狮子大开口道,“十年。”

曹道梁的剑眉微微蹙起,他习惯性地侧首看向陆承。

陆承瞬间接收到了这个寻求帮助的眼神,他漫不经心地说:“十年未免太长,不若一人退一步。”

“六年。”陆承道。

纪明意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是笑意更盛——从前买衣服时讨价还价,她就是个中高手。她当然知道十年太长,所以故意先咬出个十年来,其实五年就已经达到她的心理预期了,六年更妙。

九郎挺知她心嘛。

纪明意心下熨帖,到了这一步,她反而不急着说话,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曹道梁眉头紧锁,左右思考了好一番,总算下定决心说:“好。六年就六年。”

纪明意心中优哉游哉地,脸上却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她郑重道:“既然九郎开口了,那我也勉强同意。”

六年不短了。

六年里,曹道梁肯定要娶妻生子,届时他便会明白他眼下对馨儿不过是一腔意气,或许会抱着成人之美的想法放她走。

即便那时曹道梁还不愿意放手,她也可以再继续和他签六年!

纪明意将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陆承忍不住瞥她眼——他不知曹道梁是如何想的,但他分明瞧出了女孩儿脸上藏不住的俏皮笑意。

好像一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狐貍,不仅拥有美丽的皮毛,且一双眼珠灵动狡黠,实在是让人想将她团在自己膝头好生爱抚。

陆承的喉结动了动,他手指微僵,克制着移开目光。

纪明意道:“口说无凭,立下字据为证。”

“当作我向你买了馨儿六年,这六年里头,她是我的人,只要不出西安府,不管她做什么,你都无权干涉。”

“这桩条件,曹公子同意吗?”纪明意问。

曹道梁顿了顿,说:“可以。”

纪明意莞尔道:“太平,去取银票来。”

曹道梁忙说:“不用银票。”

“馨儿是我的丫头,夫人帮我收容馨儿,我已是感激涕零,岂有再收银子的道理?”

纪明意笑一笑:“一码归一码,我找你借人,理应出钱。况且你拿了我的钱,我也好安心些,免得还要时时担忧你会反悔。”

曹道梁只得不吭气了。

趁着太平去拿银子的功夫,纪明意捧着茶盏,温声问说:“我能多嘴问一句,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忽然改变主意的吗?”

曹道梁沉默片刻,他老实道:“我要定亲了。”

听到这话,纪明意先与陆承对视一瞬,这是在向他证明,那日两人争执的话题,最终是她赢了——看,少年人的真心就是如此,我说得对不对?

陆承抿了抿唇,他不由凶狠地瞪了身旁的曹道梁眼。

可惜曹道梁毫无所觉。

纪明意意味深长说:“原是要对未来妻子表忠心啊。”

她的语气说不上多么庄重,也谈不上嘲讽,但座位上的两人偏偏听出了冷淡不屑的意味。

陆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

曹道梁也急急地解释说:“我不是嫌弃馨儿!”

“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我怕新妇进来之后会蹉跎馨儿,”曹道梁幽幽地叹了声气,他发愁道,“馨儿的性子腼腆多心,又有旧伤在身,我怎么忍心在此时雪上加霜。”

纪明意问:“你觉得自己护不住她?”

“我不可能时刻待在家里,”曹道梁说,“我已经应刘巡抚之征参军了。”

应征参军四个字让陆承短暂怔了怔。

他擡眸,明净清凉的目光在曹道梁身上转了圈,他冷冷地问:“不能不娶妻?”

“啊?”曹道梁挠了挠头,笑道,“好男儿哪有不娶妻的。从来成家立业,二者缺一不可。九哥这是在说什么话。”

陆承于是不再作声。

反倒是纪明意面色稍霁,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陆承,问说:“如果这六年里,馨儿得遇良人,我能作主替她婚配吗?”

“不能。”曹道梁脸色青白,回答得斩钉截铁,他眸色一深,口吻霸道,“馨儿永远都是我的人,这点我希望夫人能够记住。”

纪明意“呵”一声,摇了摇头,不咸不淡地说:“所以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与馨儿厮混一场,转头还能娶到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儿,享尽齐人之福。馨儿却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当你的丫头。”

纪明意目光微凉,她眉眼带笑,笑容依旧美艳,却隐隐有忿忿张扬之意。

“这世间,凭什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又凭什么只给女子束缚这些礼教信条?”她勾着唇角,轻轻道。

这几句说得十足离经叛道,陆承和曹道梁不由都转目看向她。

纪明意生得是张非常温软明艳的脸庞——面如白玉,杏儿眼微圆,樱唇楚楚,明明是个再柔顺不过的少女长相,怎么能吐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来?

曹道梁从震惊中缓过神,他紧了紧嘴角,一丝不茍地说:“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哪有许多凭什么?”

纪明意本也没指望古人,尤其是古代男性能够理解自个儿,只不过是一时意气,有些忍不住,正待作罢,却见陆承擡起一双淡然的眼眸。

他说:“当年武曌建立武周王朝的时候,一样在后宫纳了不少男宠,彼时岂见谁说过什么。”

“规则并非只束缚女子,只是谁掌权谁说了算罢了。”陆承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

曹道梁在旁边听得大惊,恨不得扯着他的衣袖道:“九哥,祸从口出,话不能乱说的!”

“没关系,”纪明意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在陆承身上,她说,“九郎讲得很有道理。”

曹道梁环顾左右,见他们两人四目相接,陡然有种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人的感觉。

他微微发怔。

好在太平很快取了一张银票过来,纪明意将其中五十两递给曹道梁,双方立下字据,一式三份,算是正式达成了契约。

曹道梁拿了银票,却没收起来,而是复又递给纪明意,口中说道:“馨儿平素跟在我身边,吃喝也都享用惯了,就连衣裳都比府里别的奴婢穿得要好一些。这六年里,请夫人看顾一二,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纪明意睨他眼,挑眉问:“你这算借花献佛?”

“就当是吧。”曹道梁说,“总之夫人若能收下,亦让我心中好受许多,免得担忧馨儿在外受人欺侮。”

曹道梁换了个说辞,几乎将纪明意的话又原封不动还给了她,纪明意淡淡掀着唇,并不接过。

二人正僵持的时候,一只纤长有力的手取走了银票,是陆承。

陆承的长眉斜飞,桃花眼似弯微弯,他启唇说:“你们若是都不想要,那我可就收下了,当作我屈尊做人牙子的中间人费用。”

曹道梁与纪明意同时望向他。

须臾,曹道梁率先说:“可以。只是九哥既然收了钱,那也要尽应尽之责。日后我与陆夫人如果因为馨儿的事情发生矛盾,九哥得负责在其中调停。”

陆承疏懒一笑,说:“合该如此。”

“日后要是谁出尔反尔,”陆承将薄薄一张银票掐在指缝中,他道,“我就用这笔钱去请几个打行青手来,叫他好看。”

曹道梁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话说到此,纪明意也无甚意见。五十两银子对如今的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能救馨儿出水火。只要能了却这桩心事,谁收下都一样。

此事算是做了了结,纪明意也不再掺和少年的闲聊中,将时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她一起身离开,曹道梁便道:“九哥,明日起,我不再去三清书院了。”

陆承的目光还在追随纪明意的背影,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地擡眸。

只见曹道梁笑得平静而有野心,他说:“虽然昨日照旧输给了你,但是我相信,我至少能给自己挣个千户爵位出来。”

陆承笑了笑,被他的少年意气感染,语气和缓地道:“好。预祝你马到功成。”

曹道梁“嘿嘿”一声,说话间,他又想到方才纪明意离经叛道的话,再结合陆承说的“不娶妻”。

曹道梁再三觑着陆承的脸色,陆承自然早就发现了,他最不喜这等优柔寡断的做派,于是不耐道:“要说什么直接说。”

“唔,”曹道梁想了想,措着辞道,“断袖不是个长久之计,今日趁陆伯父不在,我带九哥你去花楼见识下吧。”

陆承擡眼,神情莫测:“断袖?”

曹道梁压低声道:“是啊,九哥你不是说……你弥足深陷嘛……”

“我已经帮你问询过了,只要愿意和女人行房事,这都能掰过来的。”曹道梁凑近他,天真地眨巴着眼,满怀好意道。

陆承一回忆便能猜出曹道梁的思想这是歪到了哪儿去,偏他还无法解释。他浑身戾气外露,暗暗捏紧拳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吐气吸气、再吸气吐气,反复进行了几个来回。

他心里想着:曹大一番好意,何必揍他!

曹道梁浑然不知自己已在挨打的边缘,还凑过去火上浇油地问:“去吗九哥?”

陆承终于忍不住了,他睁开漆黑的双目,忍怒说:“滚出去。”

“啊?”曹道梁惊愕。

陆承将一盏茶砸在地上以作回答,曹道梁惧怕他发威,只好收回自己的“好意”,敛眉打算离开。

刚擡脚,他却又被陆承叫住。

陆承说:“等等。”

曹道梁半惊半喜地回头问:“九哥你想通了?”

“通屁。”陆承虽然性子桀骜,但平素是不说脏字的,难得爆了句粗口,他冷冷说,“陪我去趟金玉坊。”

曹道梁只得干巴巴道:“哦。”

两人到了金玉坊里头,径直进了二楼的厢房。金四钱一见到陆承,那满脸横肉的褶子便笑得堆了出来。

他似笑非笑道:“九郎最近在忙什么,竟要我三请四请才肯来。”

陆承漫不经心地呷口茶,懒洋洋地说:“大当家也知道,我爹刚娶新妇,我这阵子忙着跟新妇斗法,方才别无他顾。”

曹道梁疑惑地望了陆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