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你降临
入了十一月份，北宁的天气变化迅速。一场雨后，整个城市的气温骤然跌了十多度。
同学聚会那天，连绵的阴天终于放晴，徐邀星早早安排好了工作，跟何伏苓请了一天的假。
下楼时，祁止言已经在水岸花园的门口等她。
男人平常工作习惯穿正装，休闲时也是一身黑灰，整个人都酷酷的，一副混不吝不好惹的模样。
不过今天，他难得穿了浅色系的外套。有点懒散地倚在车门旁，擡眼望着不远处的大门。
没有在玩手机。
徐邀星顿了顿，才上前。
她今天穿的也是浅色，一条杏色的连衣裙，米色的毛衣开衫。好看是好看，就是风一吹时密密匝匝地透着点寒意。
祁止言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直起了身子，打开副驾驶的门，等她靠近时，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扔到她怀里。
“帮我拿一会。”
柔软的外套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
厚实而宽大，替徐邀星挡住身侧袭来的寒风。
徐邀星没有戳穿他的包袱，乖乖地抱着外套上了车。今天祁止言依然没有喊司机，自己开了那辆大G。空间很宽敞，徐邀星坐在副驾，盖上外套。
显得整个人更小，只占了一点位置。
“是这个地址么，”祁止言发动汽车，微微偏头，“青苋山庄？”
青苋山庄位于北宁的西乔区，是这两年才开起来的一个类似于度假山庄的酒店，里面的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包括餐吧、KTV、棋牌室。举办他们同学聚会这种活动，容纳上百个人，都不是问题。
徐邀星点了点头：“我们班同学有的已经在二楼了……”
车辆开始行驶，不多时上了高架。
目的地距离水岸花园有二十多公里，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来之前，看到那个长头发的在群里问你什么到，”祁止言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别忘了我说的，你不许跟她玩。”
徐邀星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很快，她就回过神，扭过头去望祁止言的侧脸。
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但是我有件事情想要问她，怎么办。”
车辆畅通无阻一路疾驰。
导航上的数字在渐渐减小，祁止言沉默两秒：
“那我就生闷气。”
徐邀星弯起眼睛笑了。
不多时，她身子侧到了一旁，蜷在外套里，闭目养神，又开始想自己最近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事。
她当时答应来这场同学聚会，就是头脑一热，想要向原先的同学们打听打听，到底谁才是当年那个帮她的人。
但现在想想。
她其实也没有以前那么在乎了。
因为知道了表里不一的杨文彬，并不是曾经那个帮助过她的人，她没有那么崩溃了，甚至逐渐清醒过来，开始直面自己过去的创伤。
她不否认世界上存在霸凌她的那些人，杨文彬这样两面三刀的人，但她同时也不能否认，世界上还存在着跟他们截然相反的人。
虽然她还不能笃定那个人是谁。
甚至不能笃定，到底是同学，还是老师。
但得知这个事实，她就足够庆幸。
足够冷静地面对过去的事实，并且尽量释怀。
哪怕她依然有很多的顾虑，她依然在担心，祁止言说她过去漂亮的那句话，只是马后炮，只是随口一说。
祁止言可能真的，只喜欢现在的她而已。
她也可以接受。
为了参加这场同学聚会，徐邀星前两天晚上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何伏苓有意要让她打出名气，在圈内帮她联系了个著名的老师，她每天都要根据老师的指导做作业。
除此之外，她自己的工作也半点没有少。之前来打过耳洞的外国女孩阳菜介绍了几个朋友来纹身。店内只有徐邀星一个人会日语，这活计自然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在车上眼睛闭着闭着就真的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到车辆经过道闸，微微颠簸的时候，她才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导航上的时间。
“刚刚是堵车了吗？”徐邀星的声音还有点哑，“我们好像花了快一个小时。”
车驶入青苋山庄，到达目的地的停车场。
祁止言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徐邀星哦了一声，也没太放在心上。二人下了车，上了酒店的二楼。
今天的阳光很好，洒满了整个露台。靠内的几张桌子上放满了点心和饮料。约莫二十几个熟悉的同学们站在一块，正热火朝天地叙旧。
有几人擡起头看到并肩而来的两人，话茬骤然断了，愣愣地呆看了一会。所幸夏高霏及时反应了过来，连忙激动地踮起脚招了招手：
“徐邀星！祁止言！”
场内的同学们一片哗然。
漂亮的女人一身浅色，温柔清丽；五官容颜没有过多的修饰，却每一寸都刚刚好。她身旁的男人也是个高腿长，容貌俊逸。
两人站一块，妥妥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霎时间，众人的聊天关注内容就转移了。
挨个跟同学打过招呼，徐邀星在人群之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角落冲她挥手的柯瑶迦，她背过手去轻轻扯了扯祁止言的衣角，轻声开口：
“你可以开始生会闷气了。”
祁止言侧眸，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徐邀星的手腕，颔首。
“去吧。”
柯瑶迦正占据了一个露台最边缘的位置，周遭没有太阳，有股意外的阴冷。徐邀星乍然靠近，眼睛有些不太习惯地眯起。耳畔传来了一道听不出具体意味的寒暄：
“你俩还真是一块来的。”
眨了眨眼，徐邀星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嗯。”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冷场。
尴尬的氛围蔓延了周身，他们面面相觑了将近一分钟，还是徐邀星率先打破了僵局，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开口：
“那个——”
“那什么——”
两人俱是一怔。
紧接着，徐邀星擡起头冲柯瑶迦笑了笑：
“还是你先说吧。”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柯瑶迦抿了抿唇，表情显然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也没再跟徐邀星推脱，“上次我跟霏霏看到你跟祁止言走在一块的时候，是真的没控制住脑子一热，觉得很不甘心。”
徐邀星没说话，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在认真聆听。
“因为说实话，高中那会我还挺喜欢他的，但是一直都没表白过。毕业之后也没有什么他的联系方式，没找他聊过天。但是你现在还站在他的旁边……”
柯瑶迦说着说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嘴唇微微抿起，半晌才吐露出接下来的一句：
“而且，你现在还变得这么漂亮……我就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那时候控制不住说了很多酸话，其实我真的真的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很，很后悔。”
她说完，就低低地垂下了头。
而徐邀星听到这里，却有些愣住了。
宽敞的露台上几乎每一处都洒满了阳光，周围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块激烈地聊天。空气中不时有细小的飞尘飘起，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几秒之后，她动了。
慢吞吞地将两人中间的这张小桌子往外拖，“吱呀”声响起，柯瑶迦有点茫然无措地擡起了头。条件反射似的拖着凳子，跟着往前挪。
只是后退了两步，热烈温暖的阳光就慷慨地洒向了她们。
徐邀星轻声道：“嗯。”
柯瑶迦后悔什么，徐邀星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
后悔自己“明明可以”，却根本就不敢尝试。
后悔自己因为自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
如果能更勇敢一点。
就不会，等到来不及的时候，空留遗憾。
“邀星。”
红唇黑发大波浪的女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半晌擡起头，笑了笑，“谢谢啦。”
可是，能坦白自己不甘的心情，
又怎么不算勇敢呢。
徐邀星弯了下眼睛。
颔首，接受了。
“跟你坦白完，我现在是真的释怀了，有些时候其实也不是多喜欢，就是一种对青春的怀念。”
柯瑶迦俯身去拉了一把徐邀星，跟她一块在桌沿坐下，突然有点好奇：“等等，说起来，要照这么算的话，你跟祁止言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柯瑶迦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道：“高一？”
“……”
徐邀星自己晚上都不会这么做梦，她迟疑了一会才纠正道：“不是……”
“那肯定是高三！”
“……”
该如何跟柯瑶迦解释，其实他们两个现在都没完全在一起。
沉默片刻后，徐邀星放弃了，换了个话题：
“那个，瑶迦。其实我还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原本沉浸在猜测中的柯瑶迦回过神来：“当然可以呀。”
“我记得，我们的历史老师——学工部的主任，好像是你舅舅，”徐邀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柯瑶迦一口答应，拿出手机将名片推给徐邀星，又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联系他？”
徐邀星申请了添加联系人，犹豫了两秒，还是跟柯瑶迦说了实话。
“我记得我们学校的校服，是孙老师负责管理、登记的。我想知道他那边还有没有记录。”
柯瑶迦的表情似乎有点惊讶：“校服领取的记录？那肯定没有了，都是一年一清的。”
“啊。”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徐邀星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她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就算了……”
“——但是如果你要什么别的资料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像是忽然明白徐邀星问校服是什么用意，柯瑶迦轻嘶了一声，试探性地开口，“你直接问他，实在不行我这周过去帮你找找？”
既然记录已经消除，那也没有什么麻烦别人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