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
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娘亲就对我总是露出嫌恶的眼神。最开始,我们在北境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虽然既不遮风也不挡雨,但总算是一个家。
那个叫爹爹的男人从来不许我这么叫他,若是听到了就要恶狠狠地打我。当然,就算我不这么叫他,他心情不好也会打我。
娘亲每天在这小小的茅草屋里做饭、缝衣,白天还会帮着邻家大娘洗衣服换一些微薄的回报——不过是一些食物。我们每天只吃两顿饭,爹爹早上出门时吃剩下的,就是我和娘亲的饭,晚上回来爹爹吃过了,剩下的才轮到我和娘亲。
娘亲虽然不喜爱我,但是却会在吃东西的时候尽可能多给我吃一口,我不敢擡头看她,只敢捧着那食物赶快吃下肚。
我之所以吃这么快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虽然娘亲将食物推到了我面前,可我要是擡头看她,她的眼睛里马上就会是厌恶、嫌弃;另一个原因则是爹爹非常不喜欢我,要是看到我吃的多一定要换来一顿打的。所以我必须飞快的将这些食物吃完。
日子好像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每天我也不出去玩儿,就待在家里帮着娘亲做事。娘亲对我说:“别出门,别走动,你就饿的慢,饿的慢就吃得少,吃得少就不用挨打。”
可有一天,爹爹却死了。他在田里劳作,却不想胡人策马赶来抢劫,他舍不得那些辛苦一年眼看就要成熟的粮食,就是这么一舍不得,惹恼了胡人,胡人的弯刀挑穿了他。
娘亲哭得伤心欲绝,乡亲们把爹爹的尸体擡回院子,我跟着在旁边哭。
族长来对娘亲说:“你又没有传宗接代,生下的这个野种是不能留在我们村里的。这野种招晦气,会把胡人再招来。你收拾收拾走吧。我们村里容不下你这样不贞洁的女人,也容不下这小野种。”
娘亲哭得更大声了,我却愣愣的:什么野种?是在说我吗?
可是分明,那些往日来过我家的,吃过娘亲做的面条的叔叔、伯伯们此时正在细细看着我家的茅草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商量着要把这茅草屋改成一个牲畜棚。
娘亲除了哭还是哭,族长却毫不留情:“你识相些自己走嘛,别叫我老汉到时候把你们娘俩赶出去。我老汉够憨厚的了,不然就把你们两个卖到城里窑子里,还能换不少钱呢!”
娘亲哭着进屋,茅草屋里啥也没有,就只有两三件破衣服,娘亲裹了个包袱卷,再就是那些锅碗,娘亲刚想把锅拿着,就有一个婶子进来:“我家正好锅坏了,这个我拿去用。”又进来几个,为抢我家那四只破了口的粗瓷碗吵嚷着。
娘亲哭着出了村,我只好跟在后头。这天地这么宽广,娘亲走在前头的背影那么小,那么小。
娘亲带着我进了城。她告诉我说城里人有钱,在城里做乞丐讨饭吃也能活下去。兴许是这一路只有我和她,她对我说的话变得多起来。
进了北境城,我们娘俩学着别的乞丐的样子,跪在地上,可惜我们连一只碗也没有,只能就这样跪着,低垂着头。我看着前头许多许多的脚走过,有些穿着布鞋,还有些穿着到小腿处的奇怪的鞋,当然也有些草鞋。这的确和村里不一样,村里的男人多数不穿鞋。一年里,只有冬天最冷的时候才穿鞋。
娘不知道是不是太伤心,进城的第二天就病了。我已经没有了爹爹,不能再没有娘亲。病了就要吃药,吃药得花钱,我摸摸娘亲的额头,烫得吓人,我赶忙跑出去,在集市上不顾一切的大嚷:“救救我娘亲!我会干活,我什么都会干,我报答您!”
有人以为我是个疯子,绕过我走,却有一个大叔走到我跟前:“小姑娘这是卖身救母?”
什么是卖身?我不懂,但我的确是要救娘亲。我嚷了这么久,只有他一个人问我,我看他穿着那种到小腿的奇怪鞋子,赶忙跪下磕头:“大善人,救救我娘吧!我什么都能做!”
那人却笑了:“还是个胡女!有意思,带回去。”说罢那人就走了,他身后跟着的人却上前来叫我指路。我心里大喜:娘总算是有救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掉进了福窝。每天都能吃到两个菜,还有了一间房给我和娘亲住,娘亲喝了药好了起来,却不爱说话了。不过我也顾不上娘亲,那好心人日日叫我学本事,我累却心里攒着一股劲儿,每天十分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