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妃一时沉默,太后也不催促。只是借着殿内略有些昏暗的光线打量着眼前的人:如今外头已经是春日了,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冬日里喜爱窝在宫殿内的妃嫔在这个时候也会在花园里游玩,那自然是新作了春装打扮的鲜艳亮丽的。太后看惯了那些,今日看到陆太妃的病容,倒是心下一惊。
陆太妃的年纪是要比太后小上许多岁的,当初进宫虽然是为了逼迫陆清泽主动请缨,可是陆清溪确实是有幅好相貌,纵使是性情冷淡,先帝也颇爱宠幸,要不怎么得了儿子的呢。
可是如今再看这昔日的冰山美人时,美人的鬓边已经有了银丝,而面容憔悴蜡黄,双唇毫无血色,就连眼周也憔悴似乎是带上了皱纹。加上整个殿内都是苦药味,连带着这陆太妃的气质也十分凄苦。
太后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自己的眼角:触手是紧致的感觉,不由得放下心来。
忍不住感慨:皇权斗争就是如此无情,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自己儿子,所以是自己来看望陆太妃,若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儿子,那老去憔悴的便是自己了。
太后这样想着,心又硬了几分:“陆太妃如今这样病着,可有什么心愿?姐妹一场,哀家愿意代劳。”
陆太妃听了这话,眼神有些迟疑:她不是很相信太后的好心。
“太后说笑了,臣妾如今没有什么心愿。太后的心意臣妾感激不尽。”
太后听了只说:“哦?是吗?陆太妃毫无遗憾?”
“臣妾并无。”
太后一时语塞:她本来是想着来看望陆太妃,引着陆太妃自己说出思念儿子的话,求着自己能让他们母子见一面。自己再顺水推舟,让陆太妃手书一封,就可万事大吉。
却没想到这陆太妃看着柔弱却这般强硬,都病成这幅样子了,还嘴硬说毫无遗憾。
太后起初的那一些属于上位者的骄傲有些被击破,她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儿子那么讨厌陆清泽,非得要急着处置了陆家人。这陆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样的脾气。凭什么世人都谄媚、做低伏小,面对权势的时候摇尾乞怜,凭什么就你陆家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不肯谄媚不肯做低伏小的摇尾乞怜?真是可恶!
陆太妃不肯说,太后只好自己说出来:“陆妹妹这话倒是让哀家不敢相信。你我都是有孩子的人,作为人母,自然是孩子为先。鲁王离了都城已经有三四年了吧,这许多年不曾相见,妹妹你就不想念?”
陆太妃的面上浮现过一丝挣扎的痛苦:“孩子大了自然是要离开母亲的,岂能让他一直在我跟前误了他?听说如今他为皇上办事很是得力,皇上对他很满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又何须乱他心神,叫他看到我这样子呢?”
虽然陆太妃在太后的心中此时有如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是轻言放弃也不是太后的风格。太后抚摸着自己小指上华丽的护甲:“陆太妃此言差矣。养儿防老,可不就是我们这些得了儿子人的心愿?如今妹妹你这样病着,又岂能不叫儿子回来尽孝床前?”
陆太妃却是柔柔弱弱地说:“忠孝难两全,鲁王为皇上办事是在忠君,我不敢因为自己耽误了他。”
太后的手陡然用力,突然有些想将手上护甲丢在陆太妃脸上的冲动:好一个油盐不进的陆家人。
那护甲最终是没有扔出去,可是太后却在心中有了怒意,说话也变得凌厉起来:“陆妹妹如今病成这幅样子,就不怕自己撒手人寰,后事无人照料,给鲁王留下终身遗憾吗?”
陆太妃却还是那副样子:“臣妾在宫里,臣妾的身后事自然是有太后、皇后来料理,想来会让臣妾风光大葬的,臣妾先谢过太后娘娘了。至于鲁王,能够为皇上办事是他的荣幸,孰轻孰重,他自然是分得清的。”
太后简直是想把病歪歪躺在床榻上的陆太妃抓起来掌嘴了。从前都在先帝跟前伺候的时候,自己倒是和华太妃时常对上,倒是不知道这陆清溪竟然这般难缠,从前只知道陆清溪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与人交往,却没想到这陆清溪有这样的好口才!
太后眼见着和陆清溪是如何也说不通了,只能找别的法子,便冷冷地说:“陆妹妹不必谢哀家,哀家现如今替皇上照看着后宫,自然是要出些力的。陆妹妹你既然病着那就好好养病吧。”
说罢就起身了,守在门口的翠荷、琴娘听到步伐靠近门口的声音,打开了门。
翠荷搀住太后,太后跨过门槛,少不得要将面子功夫做全:“好生照顾着陆太妃,要什么吃用尽管去内务府拿。”
琴娘赶忙跪下谢恩:“仆婢谢太后娘娘大恩大德!”
太后再没说话,只是就着翠荷的手向外走去。翠荷看着太后娘娘面上还是那副表情,可是伺候多年却知道太后此时心情不佳,便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