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是刀剑相击声,伴随着桌椅倒地的浑乱芜杂,以及窗纸被捅破子刺啦声。
遍地腥云,鲜血再次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她的视线。但她反而并没有变得更加害怕。
“我不走。”窦绿琼反手揩了把眼泪,突然说,“我们去找夫君,你不是武功高强吗,为什么要逃?”
说完,她噔噔蹬往上跑。
崔护卫错愕地望着她的娇小的背影,抿了下唇,随即快步持刀跟了上去。
—
三楼,狼藉一片。
十五六名黑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茶盏的青白碎瓷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圣上派来的人已经被人保护着离开,卫玠下蹲查看他们的身份,却一无所获。
不过,方才与逃走的那名女刺客交手之间,他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与这些人的目的。
卫玠起身正欲下楼查看,忽然耳边传来极细微的一道风刮声,他微微侧眼,旋即快速以剑相抵,这是潜伏在暗处的最后一个刺客了。
刀剑激出火花,即便是方才连斩杀十余人,负伤的卫玠应付起他来也丝毫不吃力,十来回合之后,对面已显出弱势,却仍强撑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卫玠突然侧身,给他露出了个破绽,对方果然抓住时机,微微后撤,随后将利剑迅速刺破他的左下腹。
衣料破开,血溅四周,卫玠吃痛蹙眉,狠踹他一脚而顺势后退,唇部血色一瞬间消退开来,随后他的余光中瞥见一个站立不动,似被吓傻的熟悉身影,瞳孔急速地收缩了一下,不可思议。
她怎么上来了?不是叫崔翀带她走吗?
下一刻,只听一声哐啷的巨大撞击声,窦绿琼扛起一把椅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猛然朝刺客砸去。
那人本就受伤惨重,受踹而失神,没想到被一个身量力气皆不如自己的女子砸了个征兆,正中脑门,他哐然倒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随后赶来的崔护卫停住了脚步,吃惊地望向两眼通红的娘子。
而窦绿琼全然没有注意到崔护卫惊愕而钦佩的目光,她小跑着走向卫玠,眼睛落在他满是血的左腹,憋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夫君——”
她的眼神里既有害怕又有心痛,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双手向前伸出又后缩。
卫玠咽了咽口水,要怎么告诉她自己是故意受伤的?腹部持续地传来疼痛,那刺客刺的比他想象的还深一些,他要止不住血了。
“崔、翀......”
他下意识避开妻子的视线,朝她身后虚弱地喊,崔护卫立马反应过来,扶起卫玠往下走,卫府的马车还停留在馆阁前。
车夫勉强稳住心神,不曾多问,驾车而归府。
好在崔护卫有多年对付伤处的经验,及时撒满金疮药后,将卫玠扛到床上,又立即请了大夫,上药时,卫玠疼得额头遍布汗珠,眼睛却始终瞧着站在帘边担忧不已的妻子,不忘安抚道:
“我年少时在军营,受的伤比这重的多的是,你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只是看着吓人。”
窦绿琼绞着帕子不说话。
大夫在他腹部缠好了绷带后,又嘱咐了许多事宜,看着卫玠吃过药才离开。他走后,卫玠感觉伤势好些,强撑着往下坠的眼皮,把窦绿琼叫道跟前,给她说理:
“以后出了什么事,叫你走你就走。即使我是你夫君,你也不需舍命救我。”
“我不。”
出人意料地,窦绿琼果断拒绝。
她眼下还带有泪痕,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却分外坚定——“这与你是我夫君无关,就算今天遇刺的是抱香、拢雪,我也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自己跑了。”
“我窦绿琼,绝非丢下同行之人,只顾自己逃跑的懦弱女子。”
卫玠愣住。
他知道妻子赤诚勇敢,可性命一事并非玩笑,不是光靠气节与操行能守护的。他只好强撑力气,接着劝道:
“我总有护不住你的时候,何况我仇敌众多,稍有不慎......”
“我不要别人保护。”窦绿琼哭着蹲下来,一边因为后怕而抽噎,一边坚持,
“我可以学防身术的,我还会学如何变聪明,不被人骗。是你说的,我、我如今长高了,也长壮了,我自己保护自己。反正我不要躲在别人身后,你是我夫君都不行。”
一旁的崔护卫没忍住多看她一眼,他本来还觉得,她不自量力非要上楼乃是鲁莽之举,太过感情用事。如今看来,却也勇气可佩可嘉。
卫玠沉默半晌,用手抚去她湿润的眼泪。
“傻......今天,不是我保护你,是你保护了我。”
—
而门外,闻讯而来的碧山红了眼睛,质问刚出来的崔护卫,“你不是跟着公子吗?他怎么会受伤?还有那些刺客,都得一一查清楚,绝不姑息!”
崔护卫冷冷瞧了碧山一眼,提醒他,“大人已经吩咐过,不许你再参与这些事。我奉命保护娘子,行到了自己的职责,犯不着你管。”
碧山咬牙,低声道:“公子惩罚我还不够?我已经失去管家权,成日在这本分洒扫,不曾惹事,难道现在连公子受伤都不许我多问么?”
“你告诉我,是不是夫人,或是张家曹家?公子奉命查案,究竟碍着他们什么了?”
“无可奉告。”崔护卫警惕地看了碧山,随后视线向屋内移去,松了口气,“此事等公子醒来再说,你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他立即去前院召集卫玠的下属官们议事,步履飞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碧山握了握拳,自己是因为慢待窦绿琼而受罚,可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是张如佩选的人,若是她原谅了自己,是不是公子也会愿意将对付张家的事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