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卫玠冷笑。
他长期对这个母亲的忍耐,此刻却化作了刺向自己妻子的利剑。
“去睦合堂。”
—
木鱼被敲响,发出笃笃锵锵的声音。
屋外秋风萧瑟,却吹不散屋内的沉闷死寂。直到易姑姑快步进房,跪在地上,“事情已经办妥了。”
张如佩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生机。
她由衷地笑了笑,浑浊的眼睛更加浑浊。
“好好好。明日便将消息传出去,让外人都知道。”
“真是天助我也,恰好她又来了月信,恰好医馆那老家伙是我的人。”
笑罢,她叫易姑姑从地上起来,问道:“两个瘦马带来了没有?安排在何处?”
易姑姑答:“在附近的小院子里安排住下了,随时可以接来府上。”
张如佩没再说话。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亮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凹凸不平的阴影。
易姑姑小心翼翼地起身,正要离开,却突然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伫立在门口,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急促地喘息。
他、他他来了多久?
张如佩丝毫不惊讶。
“伯瑗,你难得来一次。”
嗓音嘶哑,带着独属于暮年的苍老气息。
卫玠缓缓走近,腰上别着一把剑,剑身反射出凌厉的光,易姑姑颤抖着不曾动弹。
露水沾湿衣袖,透着冷寒气。
他扯了扯唇角,“你大费周章,又想干什么?”
张如佩像是没听懂:“听说你娘子小产了?短时间内怕是不恢复身子,娘给你找了两个姑娘,你若喜欢,养在院子里作通房。”
“她要是个大度的,病好了以后,也会做主给你纳妾。”
卫玠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真是......可怜。可笑。
“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受你管制。五年前没有和你恩断义绝,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你偏偏要屡次试探我的底线。”
他的声音如寒潭底般冰凉,“你若还敢随意对她出手,那便试试,恰好我也离开战场许久没有杀过人了。”
张如佩愤恨的视线盯着他,青筋从手上突起,像一道道绿色的蜿蜒小蛇。
她说:“别忘了,她还是我给你选的。”
“若我当初真的不想娶她,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从命。”
闻言,她“呵呵”地笑,眼里讽刺,“你倒装上痴情种了,比你爹当年的脸皮还要厚。”
“既然当初愿意娶她,为何还作个不耐烦样?”
“我不过轻轻一挑拨,你就怀疑上了她,当我不知道佛寺都发生了什么?”
“我与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说。”卫玠皱着眉。
张如佩看他的目光可怜,“没有我,你和那丫头绝无可能。偏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不想着谢我,还敢挑衅我。”
“你说够了吗?”卫玠冷冷打断她。
“年后,我便会搬出卫府。”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又像是早已谋划多时。
张如佩瞪直了眼睛,喘不过气,“你敢!”
她一把拍在案几上,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胸膛一起一伏。
“母亲,你老了。”
卫玠突然柔下了语气,却依然冰凉,“但凡你还像五年前那样能将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生不如死。如今也不会连我和她不准备要孩子的事都不知道,白做无用功。”
张如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大惊,“你说什么?逆子,你敢——”
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尽管再不愿承认,她知道,卫玠说得没错。
她已经,再也无法掌控他了。
—
崔护卫带人将睦合堂围得密不透风,美曰其名保护,实为监禁。
卫玠换好衣服,轻手轻脚走近内室。
床榻上,窦绿琼闭着眼,浓密如初生婴儿的睫毛微微扑闪。感受到身边突然有一块陷了下去,她睁开眼,迷蒙道:“夫君。”
“怎么还不睡?”卫玠躺进去,小心搂紧了她,嗓音温和,“肚子还疼不疼。”
窦绿琼摇摇头,“喝了药已经不疼了。”
“不疼就好。”卫玠沉默了一会儿,问:“今天,是不是有人推你下去?”
事发之后,他便让崔护卫带人询问那些贵女,捉到了见血之后瑟瑟发抖的曹识秋。
如今一问,不过是想确认她是否知道。
窦绿琼果然有所察觉,她说:“当时我被挤着,但还是感觉有一双手推了我一下,然后我就掉下去了。”
她后怕道:“是谁要害我?呜呜。”
“乖乖,别哭。”卫玠叹息一声,“我一定会将人绳之以法,给你讨个公道,好不好?”
窦绿琼点点头,双手抱紧了他,虽然病了半天,还不忘撒娇,“卫卫大人,小民相信你。”
卫玠笑了。
星光透着窗牖照进屋内,零零碎碎,像是某种回音。
半晌,卫玠问:“琼琼,你想不想回家?”
顿了顿,他补充道:“回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