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季凉风轻轻地拍了拍寥寥低着的脑袋,然后盯着她手上的水杯。
“水……不给我吗?”
寥寥低头一看,水杯怎么还在她手上,怎么每次都在季凉风面前尴尬、出糗啊!寥寥赶紧把水杯递给季凉风,就像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擡脚就回家。
季凉风看着脚下生风——逃跑的某人,一边喝水,一边笑得像个傻子。
他家寥寥怎么这么可爱!
隔天,也就是10月3日,寥寥睡到9点半才醒,最近她的作息都乱了,晚上想东想西睡不着,白天醒不来。
这个上午跟往常的上午不一样,因为当她哈欠连天地走进客厅的时候,她竟然发现了她没出门的父母和何灼灼一起在喝茶。
寥寥扯了扯受到惊吓的嘴角:“你……怎么来了?”
看着笑比哭还难看的寥寥,何灼灼一脸嫌弃:“你这什么表情?我怎么不能来?我想姑姑和姑父了不行吗?别皮笑肉不笑的,哼!”
灼灼和寥寥一块出生,一起长大,从小就爱斗嘴,许安澜他们都见怪不怪。何柔跟她说:“醒了?赶紧去吃早饭,在厨房锅里温着。”
寥寥坐在饭厅吃早饭,客厅里时不时能听见他们爽朗的笑声。
快吃完的时候,灼灼来到饭厅,拉开其中一张椅子坐下来,看着脸色不好的寥寥,揶揄她:“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没睡好,估计认床。”寥寥咬了口烧麦,随便找了个借口。
“认床?呵!你睡了二十多年的床还认床?”何灼灼看着烧麦色泽还不错,徒手就抓了个放嘴里,一副“我知道你在撒谎”的样子。
“要你管!”
“等会和我出去一趟。”灼灼又拿了个烧麦放嘴里。
“去干嘛?”
“去了就知道了。”
“行。”
还挺神秘。
吃过早饭后,寥寥换了衣服,画了个淡妆,还用上了久不用的遮瑕,因为她黑眼圈实在太明显了。
当寥寥跟着何灼灼到了地方的时候,她恨不得掐死何灼灼。
何灼灼带她去的地方是韶城城西的“了然”茶馆,茶馆奉行茶道里的“一期一会”,茶艺和服务都是最高级别的,所以茶馆消费也高。
当然寥寥心疼的不是钱,而是为什么茶室里面坐着的是季凉风?!
两人站在茶室的门外,门内是季凉风,门外是两兄妹。
“你搞什么鬼?”寥寥一面得体地笑着,一面往死里使劲地抓着何灼灼的胳膊、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灼灼使劲才掰开寥寥的“九阴白骨爪”,理都不理她,只跟季凉风说了声“人到了”,然后就把寥寥推进了茶室,关上门走了。
他竟然就走了!这个叛徒、杀千刀、打靶鬼!!!寥寥内心在无声地咆哮着。
“快来坐,寥寥,茶要凉了。”季凉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门边像鹌鹑一样的寥寥,软着嗓子说道。
寥寥没办法,总不能开门离开吧?她撇撇嘴,走到季凉风对面坐下。
茶案是用楠木做的,桌上摆着泡茶的一应茶具。旁边的炭炉里,无烟煤炭正在尽情地燃烧着,炉上的水壶被煤炭的激情点燃,“呜呜”的沸水不断翻滚,像喷涌的泉眼,像咆哮的海水……壶嘴吐出的水汽,氤氲散开,融入空气之中。
屋里只有季凉风和寥寥,寥寥随便找话:“怎么不见茶艺师?”
“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季凉风才不会说因为他看茶艺师是个年轻的帅小伙,故意把人给支走了。
季凉风其实算个业余的专业茶艺师。
说他业余是因为他不以此为生,说他专业是因为季明辉喝茶多年,家里的茶具齐全,堪比茶室。他从小耳濡目染,识茶、泡茶的功夫一点不比专业茶艺师差。
季凉风用茶夹从茶筒里夹出一个白瓷杯托和一个白瓷品茗杯,用滚水烫了一遍,依次放在寥寥的面前;接着他拿起公道杯,一边倒茶,一边轻声地说:“这是老板从安徽祁门新进的红茶,今年的第一批新茶,你尝尝,味道极好。”
寥寥看着白瓷杯里的茶,白色的茶杯,洁白如玉,把红茶衬托得如同玛瑙一般。不用喝,光是闻杯子里散发出来的袅娜茶香就知道这茶极好,更何况祁门红茶可是红茶里的顶配。
寥寥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问:“凉风哥,你要找我不必通过灼灼的。”
“你此时正别扭着,我怕你又找借口不回我信息。”季凉风给寥寥续上茶水,认真地看着寥寥的眼睛。
“我哪有别扭?”季凉风的眼睛太灼人了,寥寥慌张地眨眨眼,盯着水壶里冒出来的水汽。
“不别扭,你怎么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像往常的你?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
“受惊的鸟,一有风吹草动你就会飞得远远的。”
“呵呵……哪有那么夸张。”寥寥脸上都是假笑。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寥寥没办法再躲避,直视季凉风的黑眸,他的双眸就像无底的惑人深渊,让人多看几眼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季凉风缓缓地开口:“寥寥,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寥寥急切地反驳。
寥寥被戳中心事,紧张得拿起茶杯一口牛饮掉杯里的茶水。她确实在怕一些事情。
季凉风昨晚回家后想了很久,隐隐猜到了寥寥的顾虑与担忧。照她之前答应相亲对象的表白来看,她不是如此瞻前顾后的人,她如此的躲闪回避,无非是考虑到了两家的情感。当下他就觉得,不能再让她一直缩在龟壳里,他得把她拎出来,曝晒在阳光下,让她认清自己的现状,也认清他对她的决心。
季凉风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寥寥:“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寥寥结过文件袋,转开缠绕的封绳,是一小叠A4纸,看重量估计有二三十张。
“我和你的婚恋适配度。”
季凉风猜到了寥寥的隐忧之后,就连夜梳理了两人的家庭、工作、长相、性格、缺点等方面的对比图,他连生肖八字星座都没放过。A4纸的左边是他的,右边是寥寥的。
季凉风还按时间轴,推演了两人如果在一起的婚恋进程。
寥寥的担忧是在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那他就用文字数据去描绘两人的未来,让她亲眼“看见”两人的以后,消除她脑海里的担忧。
第一页是两人的基本资料。
第二页是两人的性格优劣势。
第三页是两人的家庭情况。
第四页是两人的工作与收入情况。
第五页开始,是季凉风做的恋爱、订婚、结婚、生子、抚养、教育等一系列的文字沙盘,这些文字进入寥寥的大脑,自动建成了实物模型,鲜活又生动。
最后他还用甘特图把以上内容汇总,以“项目进度”的直观形式呈现在寥寥的眼前。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
季凉风这一招,切中了寥寥的要害,不得不说,寥寥看了很是心动,但也只是对季凉风的家世背景心动。
其实,光是季凉风的原生家庭就很让她动摇,父母恩爱、兄弟和睦,就更别说外貌、收入这些条件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在相亲过程中,除了原生家庭是她死守的底线,其他的她都把底线放到了最低处。
季凉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他也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所以他用这二三十张的A4纸告诉她,你看,我们在一起的话,会如图所示的幸福,你不必怕。
可是寥寥还是不敢答应。
如果说之前是在犹豫,那现在她很肯定,她不能答应。因为她觉得季凉风很好,他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很好的丈夫,哪怕对象不是她。
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女生。寥寥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婚姻家庭的恐惧、敏感、不信任。最起码,季凉风应该去找一个对婚姻家庭有健康认知的女生当妻子。
哪怕她喜欢季凉风,她也愿意试一试。可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冲击她了,她还没厘清自己对季凉风究竟是什么心思。
寥寥看完了,把一张张A4纸从头到尾摆放好,装入文件袋,缠好封绳,退回给季凉风。
寥寥眼尾泛湿,低声说道:“凉风哥,谢谢你对我的喜欢,我真的很高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但是……”
“但是因为你恐婚,所以要拒绝我对吗?”季凉风两眼温柔,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寥寥诧异地看着季凉风。
季凉风执起玉似的白瓷茶杯,放在挺俏的鼻端闻了闻,然后掀起薄唇细品慢赏。
古代的贵公子应该就是这样煮水品茗的吧?寥寥看着对面的季凉风,一阵恍惚,她觉得那一刻的季凉风真是俊美雅致,不知道是茶室的灯光太过美好,还是寥寥以前从未仔细去发现过。
“寥寥,我知道你对婚姻的恐惧,既然你都能答应高琦君的表白,”季凉风放下茶杯,白瓷的茶底和杯托相碰,发出一声细微的悦耳响声,他继续说,“或者说,你能答应任何相亲男性的表白,却独独不愿答应我的。寥寥,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这是季凉风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你是怕何叔叔和我们家的关系会发生变化吗?”季凉风肯定地说道。
寥寥内心震惊地看着季凉风,季凉风是有透视眼吗?不然今晚怎么总是能看穿她的心思?
寥寥当然怕。她之前不敢把目光放在季凉风的身上,是因为他是舅舅的好友之子,如果结局是坏的,那她就成了破坏何季两家感情的罪人,两家人要好了近50年,她怎么能去破坏?包括季凉风表明心意后,她一直在纠结、摇摆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们会结婚的,会过的很幸福的,你担忧的那些事情不会发生。”季凉风看着寥寥的双眼,万分认真地说道。这是他的承诺。
寥寥内心震动,眼角泛红:“我……”
“寥寥,你在课堂上教学生要勇敢,怎么到了你身上却胆怯了?‘身正令行,身不正,令不从’的道理你是知道的。”
寥寥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她也回答不了,因为季凉风说的是事实。
季凉风提起炭炉上沸腾了几分钟的开水,高冲低泡。整个泡茶、斟茶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许寥寥不禁为这样的季凉风有片刻的失神。
“凉风哥,恋爱、婚姻都是大事,我们要慎重考虑再做决定。”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季凉风眼神坚定,话语坚定。
这是寥寥第二次从季凉风的眼神里看到坚定,这坚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季凉风在告诉她,我只要你,别人没用。
寥寥险些答应,季凉风今天说的话、行的事儿,太具有诱惑性了。可惜他遇上的是许寥寥,换成其他人早就缴械投降了,但是许寥寥在这方面是极其理性的。
没有权衡好利弊得失,没有知悉最坏的结果她是否能承担,她是不会轻易决定的。冲动、感情用事这些,在许寥寥身上不存在。说好听点是理性,说难听点是胆小害怕,因为她不自信自己可以在婚姻中获得幸福。
“寥寥,我们以结婚为目的地交往吧?嗯?”
季凉风是个谈判的好手,他摸清了她的脾气秉性,看穿了她的瞻前顾后,知道了她的恐惧担忧。他一步一步诱敌深入,直捣黄龙,让她无话可说,无法拒绝。
“寥寥,我是认真的,我们以结婚为目的地交往吧?我们也会像你舅舅舅妈、我爸妈那样幸福的,我们的孩子不会跟你一样,因为我们会相爱,我们的孩子以后会成长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你所受过的一切都不会在他身上上演。”
季凉风真的是看清了她所有害怕、恐惧、担忧、彷徨、犹豫。
季凉风的话语就像鼓点一样,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敲在了她的从小筑起的心墙上,这鼓点乘胜追击,化作一柄巨斧,想要劈碎寥寥对婚恋的所有害怕和恐惧。季凉风的声音就像粘了罂粟似的,一步一步蛊惑着她的心,让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寥寥,我们不着急下定论,你慢慢想,等你哪天想清楚了,你再告诉我答案,我们就跟之前一样相处就好。”季凉风看着眼角湿润的寥寥,说了跟昨晚同样的话。
季凉风的“后撤一步”是寥寥没想到的,看他先前步步为营的架势,寥寥还以为今天就得给他答案。
思索了一会,寥寥也说了跟昨晚同样的话:“好。”
转念一想,寥寥发出发抗议:“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既然你都让我好好想一想,那你今天干嘛约我聊这些?这些还是她不愿为人知的隐秘。
季凉风看出了寥寥的腹诽,笑着说:“今天说的这些不过是我昨晚回家后的猜测,我总得证实一下。而且,寥寥,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分担你的喜怒哀乐愁。”
“哼!”寥寥继续喝茶,不置可否。
季凉风这个人真的擅长谋夺人心。上来就开门见山,不跟你废话;接着戳穿你的谎言,让你无处遁形;然后不给你缓冲的时间,直接把你忧虑的方方面面以文字图表的形式摆在你面前,告诉你你担心的问题都不会出现;最后以退为进,告诉你不着急,你慢慢想,但是我们还得像之前一样相处,别躲闪不见、不回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