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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百花楼(14)(2 / 2)

方思阮合上门,反应不及,见此场景微微一怔,被玉天宝这么一个反客为主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还是她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倒有些新奇,索性坐到了离他最近的床旁圆凳上。

这一次,方思阮先开口问道:“听说你把罗刹牌输在了银钩赌坊?”

玉天宝闻言蓦然睁开了双眼,翻了个身,面向方思阮,撑起身体,紧张道:“阮姐,你生气了?是不是那三个老家伙跟你告的状?”

他似乎是已经认定了是岁寒三友将此事告知的她,一时间愤愤不平地嫌弃起他们多管闲事,后悔道:“早知道,早知道我刚才就再多敲上他们一笔了!咦?”

玉天宝忽然回想起方才楼下大厅中就只有孤松和枯竹二人,却不见寒梅。他们三人一直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怎么不见寒梅?

他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方思阮告知他:“寒梅已经死了。”

玉天宝脸色一变,露出惊讶的神色,怔怔道:“何人杀的他?”

听玉天宝的话语间似对她非常看重,且他面上流露的讶异之色不似作伪,方思阮微微一笑道:

“是我杀的。你前面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生气有什么重要的?你把这块罗刹牌当作赌注,还赌输了出去,可知道引起了多大的祸端?寒梅勾结了外人,欲夺走罗刹牌当教主。”

玉天宝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怅然,但转瞬即逝,很快地,又恢复了清明,重新躺了回去,望着头顶的帷帐,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只淡淡道:“他想当教主,还要看他有没有命登上这教主之位。”

这话一出,却与他之前显露出来玩世不恭的人设不符合人了。

方思阮静静地凝视着他年轻的面容,他长得十分的俊俏,秀气得像个小姑娘,但身量却很高,四肢修长健壮,因此无人会对他的性别产生质疑。他天生一副微笑唇,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漆黑的眼眸明亮如星,但此刻的眼底却是深沉的。

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玉天宝却有些慌了,突然拦腰抱住了方思阮,将脸埋在她柔软的腹部,惆怅道:“阮姐,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他们都想要我死。但我知道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方思阮一怔,她感到腹间传来了微微的湿意,泪水仿佛透过衣物渗入了她的肌肤之中。

她抽出了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落在了他脑后的黑发上,轻轻安抚他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鼻子。”

玉天宝从她的抚摸中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从她怀里擡头,漆黑的眼珠似被雨水冲刷过澄澈极了。

他有些患得患失地央求道:“阮姐,我方才在楼下说的话是真心话,你嫁给我吧!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方思阮默不作声,她从不轻易许诺人,更不可能为了一时的心软而去答应他的婚事。

玉天宝见她沉思着没有答应,从她怀里退出,又道:“阮姐,你喜欢刚才那个男人?那又有何关系?待我们成婚之后,你还是与他正常往来即可,我绝不会介意。我只要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方思阮忍不住目露惊愕,但玉天宝却继续道,“或者,你还看上了什么其他男人,只管与我说,我派人将他请来。只是......”

方思阮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玉天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语气低沉道:“只是你若是看上了刚才楼下那个冷冰冰的男人,那就不行了。”

他口中说的“冷冰冰的男人”指的自然是西门吹雪。

方思阮被他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差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下意识地抓住了一个个关键点,玉天宝可以接受天地下所有的男人成为她的情人,为何偏偏不能接受西门吹雪。

思及此,她忍不住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何?”

玉天宝将自己埋在了柔软的被子中,过了片刻,才闷声闷气地回道:“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他对她向来是无所不应,无所不回的,自小就如此,以后也该如此。

他和阮姐从小一起长大,未来也一定要在一起。

玉天宝忽然坐起身提议道:“刚才楼下另一个男人倒是挺有趣的,阮姐你若是感兴趣,我让孤松和枯竹将他绑回教中?我们以后的日子里有他,肯定不会寂寞。”

另一个男人?

那不就是陆小凤?

方思阮这才发觉自己差点被他带歪了思路,一时间有些语塞,回过神后极快地拒绝道:“不用。”

又怕玉天宝误会,她立刻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道:“我对他不感兴趣。”

玉天宝闻言有些惋惜地叹息道:“可惜......”

方思阮盯着他,脑中灵光一闪,倏然疑惑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丢失的罗刹牌。”

玉天宝微微一笑,凑到方思阮的面前,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阮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什么罗刹牌,我输给银钩赌坊的牌子本就是块假的!”

方思阮也微微一笑道:“这样觊觎教主之位的蝼蚁们就都会倾巢而出了,对不对?”

玉天宝眼里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按耐不住道:“对。他们想当上这教主之位就要看他们自身的本事有多大,也要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怅然迷惘,“这也就如那人所愿了......”

自他一出生起,便已深陷泥沼,再无脱身可能,不死不休。

方思阮听得一清二楚,心微微一动,玉天宝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是心里明白却揣着糊涂,他最后一句中的“那人”难道指的就是玉罗刹?

他已经清楚玉罗刹把他当作了个靶子,甚至在此事上一直推波助澜,不管他的死活,只想趁机揪出对他心怀不轨之人?

玉天宝难道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

方思阮凝望着玉天宝的面容,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变得有些落寞哀愁。他躺在床榻上,翘起了二郎腿,突然嘴里低声吟唱了起来:

“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

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2]”

方思阮在一旁静静听着,玉天宝的嗓音低沉沙哑,歌声中说不尽惆怅迷惘。

他唱的是苏东坡的一首词,是苏东坡在被贬谪至黄州期间所作,因此词中带着退避社会、厌弃世间之意。

玉天宝自幼在西方魔教之中长大,玉罗刹对他无所不应,教中其他人也丝毫不敢忤逆他的意,对他千依百顺的。

这种成长环境之中,若他真把自己当作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之子,怎么会有发出此种伤怀感慨。

一曲唱罢,玉天宝轻轻道:“我就当这个纨绔......我越是不成器,便越如他们意......”

方思阮对他有些感同身受,从她有记忆起,她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任玉罗刹安排,一时间被他那一曲中的情绪感染了。

在一片的静默中,她渐渐回过神来,向玉天宝望去。

玉天宝正静静地凝望着她,见她望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柔声道:“阮姐,你先去吃早饭吧......我就再占一下你的床,我好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啦......”

方思阮心中生出些感触,眼波流动,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而后她松开了手,缓缓站起身,为他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不再打扰他,朝门口走去。

开门之际,玉天宝又忍不住叫住了她,“阮姐,你这间房间就让给我吧罢。你再去开间卧房休息,这里过于简陋,实在配不上你。”

他顿了顿,露出了顽皮的神色,又道:“我会叫孤松和枯竹为你好好地布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