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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2 / 2)

面子算什么?尊严算什么?早在庆帝厌恶地看着她叫出那一声声“孽种”时,她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范闲居然还拥有了那么多年,真让人……嫉妒。

大皇子到底是好人“这范闲的确可气,在城门外还拦了我的马,原来见了您也是一样。看来他天生就这个脾气,您息怒啊。”

剩下的人也跟着求情“陛下息怒啊。”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庆帝有些厌烦了。

“陛下,儿臣今日其实有件喜事想请陛下斟酌。”李承泽略微不好意思地说。

“喜事?”

“是。”

“什么喜事?”庆帝似来了兴趣。

“范闲虽有错漏,但毕竟出使北齐有功,加上才华惊世,由此可见,范府门风博学渊源。”

“范府之女,范若若,才女之名,文明京都,娴淑雅静,实属难得。靖王世子李弘成为人温厚,尚未婚配,加之对范府之女倾慕已久。”

“儿臣以为,范闲与婉儿已有婚约,不如喜上加喜,亲上加亲,也算是成就了一段姻缘。”

林嫣儿知道,表哥这是在釜底抽薪,也是在给范闲机会。李弘成是表哥的人,范若若要真嫁了他,便是与二皇子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此时陛下对范闲怒火未消,想必很乐意用范若若的婚事惩罚他一下。

她很想知道范闲会不会为了妹妹而妥协。

“若若婚事,并不着急。”范闲有些慌乱。

“你倒是很会出奇兵啊。”庆帝擦着手说“这门婚事,朕准了。”

李承泽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就又听庆帝道“另外,范闲出使北齐有功,加封一等男爵。”

他看向李承泽“你这么喜欢喜庆,那么朕赐你一桩婚事,叶重的女儿叶灵儿与你非常般配,朕把她赐给你了。”

李承泽扑通跪地“我与表妹情投意合,叶家小姐是很好,可儿臣心中只有表妹一人,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和观音从小一起长大,怕是弄混了兄妹情与男女之情。”庆帝不悦李承泽敢违抗自己的命令,连范闲这么狂妄的人都没胆子要他收回圣喻,这个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磨刀石的儿子怎么敢的。

庆帝起身准备离开,谁料李承泽却膝行上前,跪在他脚边不住磕头“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可真一点没收力,不过几下就磕得额头一片青紫。

“把他拉开。”庆帝吩咐身旁的宫人。与此同时,从庆帝给李承泽赐婚那一刻就丝毫未动的林嫣儿却突然起身了。

她谁都没有看,甚至没有跟庆帝说声告退,就像个游魂一样向门外飘去。

“观音,你去哪里?”他将她叫住。

林嫣儿怔怔转身,眼眸漆黑,却没有丝毫焦距。

“我去找叶灵儿,杀了她。”她的语气平静的像潭死水。

庆帝眯起眼嗤笑“她会武功,你杀不了。”

“我会找武功比她高的人,雇他们杀她。”

“可叶家有大宗师叶流云,谁能杀得了大宗师呢?”庆帝像是在逗弄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

林嫣儿歪下头,似乎在思考“那就让她杀了我吧。”

“表妹!”李承泽听闻此言,痛心入骨,想要过去拉住她,却被内侍拦下。

“你是郡主,叶流云也不敢杀你。”庆帝认真道。

这下林嫣儿思考的时间长了一点,她似乎很迷茫,可她到底还是找出了答案。

“我杀不了她,她不敢杀我,那我……自己杀了自己吧。”语气平静而绝望。

她一头撞向身旁的柱子。

“快拦下她!”庆帝想过林嫣儿会哭嚎,会哀求,自然也想过她会寻死。

但他是真没想到她的动作会这么干净利索,甚至要当场触柱。

难得的,他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失态。

范闲是离门口最近的人,千钧一发之际,他扯住了林嫣儿的衣袖,可这也只是一个缓冲,卸了她一部分的力。

鲜血从额角流下,温热粘腻的触感告诉林嫣儿,她还没死成。

她想再撞一次。

“表妹!表妹不要!”李承泽在她身后撕心裂肺地喊着,他拆了束发的发冠,胡乱将尖锐的簪头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要是敢死,我陪你一起。”

拦着他的宫人跪倒在地。

“表哥。”林嫣儿痴痴回头,看着李承泽披头散发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将她抱进怀中,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表妹,别怕。”

她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她失声痛哭。

两个狼狈的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周围站立的所有人都在沉默。

就连范闲也不得不承认,他厌恶鄙夷他们的恶毒心机,却仍会为这烂人难得的真心而感动。

林嫣儿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

她是水观音,是泥菩萨,是笼中鸟,是槛里花。

她拼了命去算计、去揣摩、玩弄权术与心机,出卖良知,在“帝心”这座天平的两端添添减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它的平衡,可到底抵不过庆帝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句话足够将她杀死千百遍。

于是天平塌了,她的精神、她的灵魂,都被埋葬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

美貌又如何,才华又如何?

逃不过一个身不由己,皇权倾辙。

甚至不如那朝生暮死的蜉蝣,最起码它们还有能带着自己尽情遨游的羽翼,哪怕是脆弱短暂,却也是由着自己的心去活了一辈子。

“我不会娶叶灵儿的。”李承泽擡起头,平静地与庆帝对视“我只要表妹。”

他知道求是没用的,所以他不求了,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告诉庆帝他的心之所向。

李承泽总是爱说“没办法”,这三个字也可以换个文雅些的词,叫“奈何”。

可他现在不想妥协,也不想奈何。

庆帝想让他做太子的磨刀石,好,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为了母妃和表妹,他做。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要拆散他和表妹。

他就是为了她才去争去抢,若没了表妹,皇位,谁稀罕。

“请陛下开恩,赐死儿臣与表妹!”

“陛下不可啊!”其余皇子纷纷跪地。

这磨刀石还有用,怎能为了一个女人自毁。

他暂时还没想着让老二去死呢。

“朕在你们眼里,就是个会杀自己儿女的禽兽吗?”庆帝的话让林嫣儿眼光闪烁了几下。

“观音”他唤她上前“为何要寻死啊。”

林嫣儿犹豫一下,还是从李承泽怀中退出,她在赌,赌庆帝那少得可怜的愧疚。

李承泽在身后捏住她的衣角

“因为活不下去。”她仰着脸,泪水不停从眼眶落下“舅舅,观音自小在宫中长大,极少见到父亲母亲,是舅舅您对我宠爱有加,观音还记得小时候舅舅带我在御花园放风筝的情形,舅舅在观音心中就如父亲一般。”

她眼中是愉悦和孺慕,嘴角在向上,眼睛却在落泪“若是其他事,观音万万不敢违抗您的旨意。可唯独表哥,我爱他。”

“从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

林嫣儿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像是在发光。范闲都得承认,她继承了李云睿的十二分美貌,可李云睿的美丽是带着尖刺和剧毒,让人心生忌惮,林嫣儿却像她的相反面,她美得柔软、圣洁,叫人联想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而阴暗的灵魂也是会向往美好的。

真心……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庆帝看着她的眼睛,想到了那个潇洒肆意的叶轻眉,也想到了十五岁那年的李云睿。

观音是他的女儿啊。

乖巧,美丽,孝顺,痴情……忠贞。

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和李云睿的下贱轻挑不一样。

庆帝被自己感动到了。

“观音自知辜负皇恩,罪孽深重,只求舅舅在观音死后多加保重,长乐无极。”林嫣儿叩首,在地面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印记“还望舅舅不要怪罪观音的母亲和……”

“父亲。”

哪怕知道这声父亲不是在唤自己,庆帝还是心尖一跳。

他到底是有那么点愧疚的,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在他还不知道她身世的时候,那个带着恶意的称呼,假如林嫣儿真是林若甫的血脉,庆帝会觉得这没什么,可偏偏她承受了本就不应该承受的羞辱。

“李承泽。”庆帝又叫李承泽,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叶家可是掌兵权啊,你当真不要叶灵儿?”

“不要。”李承泽回答得斩钉截铁。

庆帝叹息一声“算了,既然老二不愿娶,那就给太子吧。”

“让帝王收回成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庆帝走出屋门就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心软了,可作为皇帝,他不能反复无常。

恶意从短暂微薄的温情下冒出头。

他不会再逼李承泽娶别人,却也不会成全他们。反正他也从没想过传位给李承泽,大不了这两个人一个终身不娶,一个终身不嫁,败坏不了皇室的声誉。

他也想看看,这所谓的真心,在时间的冲刷下到底会斑驳褪色,还是更熠熠生辉。

老二看着太子在妻族的助力下势如破竹,又会不会后悔今日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