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恶吏
李令月这才就着屋内昏暗的光线见到他肩扛重枷,薛默也曾经是跃马扬鞭征战沙场的将帅,也曾经是身受重伤犹且身先士卒的猛将,此时却被那重枷压得动弹不得似的。
只是重枷?
不是,李令月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破溃的眼眶鼻梁,身上大滩的污物水渍和残留在脸上的涕泪横流,以至于目光呆滞反应迟钝,俨然是已经被上过一次刑罚了!
这叫没来得及?
这样的刑罚,勾起了李令月一些很不美好的记忆。
那是白公馆,是渣滓洞,是集中营,是和那些地狱魔窟一样残忍凶厉的所在,和为了心中崇高的目标和理想牺牲在其中没能见到希望的同志,是那些在人性之恶的折磨下枉死的百姓。
酷刑,还真是让人厌恶至极的封建糟粕。
李令月沉默片刻,面对叫冤的薛默神情难以启齿:“奏折都能被偷,你这左相当得也确实能干。”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薛默连奏折都能弄丢,失其身还真是……活该啊。
薛默低头,后悔得不得了,声音嘶哑,喉咙跟漏了气的风险似的:“只怪我误信奸人。”
李令月嗤笑一声,为官做宰的,谁身边没有一群趋炎附势谄媚邀宠的?可真信了他们口中赤胆忠心,那就是蠢了。
误信二字,本就是他的毫无识人之明,实不堪为相的佐证。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令月来不是听他后悔诉苦的,“既然你说是被盗,真是你写的?你还真想过劝母后登基御极?”
没想过,就不会写这个了。
看薛默要辩解,李令月一挥手跳过这个话题。
想得好啊,多想点,直奔主题是哪个家伙要捣乱:“那封奏折又是怎么交上去的?”
薛默见李令月这般态度心中一跳,只是一时来不及多想,急忙回答:“我文笔粗疏,又远离朝中多年,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幕僚,想着打篇草稿以备不时之需。原来只是想请中书舍人何暇替我审阅一番可有谬误。谁知道他竟然冒我之名将那奏折上呈中枢了!”
薛默根基浅,以前为节度使时就找不来几个能干的幕僚臣属,入朝为相,能写这般关键奏折的笔杆子还是找不着。
劝进是最挑时机的,时机稍纵即逝,真要事到临头由不得他慢慢斟酌笔墨,就想提前备下奏折。类似的奏章不同立场不同角度,他还备了好几本。
但这种奏章一旦泄露便是站队,站队是稍有不慎就满门倾覆的险事,不敢轻易信人,只能自己动笔。
他武人出身,文笔不太好,奏折写的也少,又怕奏章中出纰漏犯忌讳,何暇是中书舍人,日日与这些文书打交道,是最有经验的。最重要的是何暇同有劝进之心,请他帮着校对草稿,修整格式是再合适不过了,谁知道何暇转头就直接把草稿封成奏折上呈了!
薛默也委屈。
何暇他不讲武德啊!
“何暇?”
李令月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这个人,中书舍人有六个,如今都是满员,然后都被天后闲置。曾经的北门学士都被天后外放为官了,天后如今用来起草招数的是李思安、颜真定和库狄秋冼,她们忙不过来了才喊的上官婉儿,这些数年没动过笔的中书舍人在她眼里,还真是毫无存在感。(注1)
“他为什么要偷你的奏章?你和他有过节?”
“没有,毫无过节。”薛默也想不通,但凡有一丝利害关系,他也不会把这奏章给他改,可偏偏就是无冤无仇,毫无因果。
李令月颔首:“行了,我会去查的。”
薛默眼看着李令月要走,攀着栏杆求情:“还请公主为我伸冤,这真的非我本意啊!”
李令月忽然停住了脚步:“你再说一遍?非你本意?”
后四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薛默卡住了,李令月这个神情……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何暇偷他奏章冒名上书,何须李令月亲自来这牢狱一趟?
她们真的有这个打算!所以来要个立场,要他立这杆旗帜!
阴差阳错,这还真是交了一封投名状!
薛默激灵一下,顿时明白了意思:“那奏章便是我亲笔所写脑中所想,绝无冤屈!臣惟愿陛下御极,甘为马前卒,万死不辞!”
李令月满意了,慢悠悠得呵斥:“你大胆,竟敢如此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