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酒?”
李崧掀被子起身,朝食摆在桌上,人却不见了,似乎已经离开许久了,桌面上还留了一张纸条。
李崧一笑,拿起纸条,一扫上面的字,顿时如遭雷击,纸条脱手飘落。
上面是奚九酒那一手漂亮的小楷。
“朱弦弗断,明镜无缺,白露未晞,芳时不歇。
恩主有命,不敢不从,白头毋吟,已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注1)
恩主?
韦兴?
是韦兴命令她离开他?
李崧攥紧了手上的丝绢,想到什么似的又匆匆展开,不然上面沾染上皱褶,小心翼翼得把它收好放进荷包,方才摔门打马而出。
既然朱弦弗断、明镜无缺,那为何要离他而去?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能一起面对的?
他不相信奚九酒要离开他!他不相信奚九酒真的舍得他!
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出了什么意外?这是凶徒留下的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崧的心脏都紧缩起来,马鞭挥舞得愈发急促,到了九馆说奚九酒今日不在,去了黎明村,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黎明村。
奚九酒看那一路烟尘杀来黎明村,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一张诀别书没办法说服李崧,还得她亲口当面当面才能解决。
李崧闯入黎明粗看到桌后处理事物的奚九酒,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没事,就好。
“九酒。”李崧一张嘴就红了眼眶,声音沙哑,“我们谈谈。”
“你们先出去吧,还有急事就先找攒竹。”奚九酒吩咐左右,哪怕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也无声无息得规矩退了出去。
门窗紧闭,偌大的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人。
李崧紧紧攥着那个荷包:“九酒,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奚九酒声音依旧是柔软的,态度却刚硬得仿佛钢铁,丝毫不得转移:“苦衷是有,但就那一个,原因我已经写在上面了。”
“我不信!朱弦弗断,明镜无缺,明明你我有情,为何就要这样分离?”
“我也舍不得你。”奚九酒也红了眼眶,微微偏过头去,“但恩主有命,不得不从。”
李崧激动地叫嚷:“就因为韦兴?就因为他?他只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奚九酒泪水涟涟,“但他是我的恩主啊。”
李崧对于奚九酒的眼泪想来手足无措,声音举止都小心翼翼,却掩盖不了他的痛心疾首:“他对你,就那么重要?那么不可违抗吗?哪怕是为了我呢?”
“十二年前,我被辗转卖入洛阳,假借道观之名的风月之地,身处风尘之中,惟高,李郎,你可知那是何等日子?”奚九酒的眼泪簌簌地掉,瘦削的双肩也在瑟瑟发抖,“每一日都有少年女子被梳笼,每一旬都有痴心女子被始乱终弃惨遭凌辱,每一月都有风月女子死于非命!”
李崧仿佛被当胸扎了两刀,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
“要不是韦令公看中庇护,使我免受此难,我早已是道旁横尸,冢中枯骨了。”奚九酒擡头看着他,“李郎,你说,我如何能不忠诚,如何能不效死呢?”
李崧捧着她的脸,曾经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她的朝朝暮暮,晨起画眉,日晚对酌,曾经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只要他再努力一点,只要他再用心一点……
可如今依照梦醒,仿佛被划下楚河汉界,却再无一点可能了。
李崧抵着她的额头,过近的距离反而遮掩住视野,让奚九酒看不见他眼中溢出的水花,他做最后一次努力,近乎是哀求地问她:“九酒,他救你一命,这恩我们不能一起还的?就一定,一定要你离开我吗?”
头一回,他后悔那般刚硬地拒绝了韦兴,亲手切断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可能。
“我又何尝舍得你呢?我又何尝不爱你?李郎啊,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郎君啊。”奚九酒与他额头相抵,紧紧相拥,泪水纠缠在一块,分不清是谁的眼睛中淌出来的,“但韦令公要我忠心,我便只能报之以忠心,此事又如何能讨价还价?”
李崧最后一次紧紧得拥抱着她,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走,这样他们就能永不分离:“恨不能早早与你相遇,为何当初救你的人不是我?”
奚九酒被他拥得身骨发痛,倚在他的耳畔:“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注2)
李崧低头,在她额头虔诚一吻:“若是今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