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九酒一直到回了九馆关好门窗方才去了脸上的惶惶,捶胸干呕。
良久才背靠着床榻软下来,拿过镜子一次次练习笑容。
谄媚的,讨好的,骄纵的,得意的,邀功的,狠毒的,各式各样的笑,把一张脸揉弄成附和别人想象中得势便猖狂的轻浮模样。
韦兴可不信什么慷慨悲歌,一个媚上傲下的浅薄小人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
她也是舒畅日子过久了,这么应付薛默两句居然就恶心上了,还是重新练习好,不然漏了厌恶,怕是会坏事。
但这一次不是没有收获,韦兴应当是已经忌讳她和李崧过从甚密,这个关头又不方便树敌,不会留着李崧让她有后路有挂碍,接下来应该就是送他一份前程把他弄走了。
她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啊,祝你鹏程万里,展翅高飞,一去莫回头。
而她还有要做的事情。
哪怕是死。
五州灾荒一事,韦兴定然不会留下只字片语,怕是连知情人都已经被他消灭干净了,不然奚九酒为他驱策多年也不会一无所觉。
但是,那件案子,至少还留了一个韦兴已经无法灭口的人证。
薛默。
当年薛默能被韦兴封口,定然早有勾兑,但不要紧,要是他们都跟之前那样老死不相往来还真有点麻烦。
但既然他们又有了勾结,那便让奚九酒有机会从中谋划,让他们闹掰,倾尽一切力量,挖出深埋多年的把柄攻讦,撕扯,不死不休。
挑拨离间啊,她很擅长呢。
但是这相争的鹬蚌,还需要一个渔翁一网打尽,奚九酒网不住这么大的鹬蚌,得找哪个有力气的渔翁才好呢?
蓝臬的宣判下来了。
他坐赃枉法,原本应当杖刑除名流放。但要说赃款,之前贪腐的土地已经没官,后来许诺的土地还没到手,便是他枉法诬陷奚九酒也是未遂。
赃物已经没了,枉法也未遂,这么废的贪官污吏要重判还真下不了手,最后判决,除官了事,就不杖刑流放了。
“罪臣,遵旨。”
蓝臬叩首在地,方才抽了筋骨似的软倒,大口喘着粗气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不是那两千亩地已经跟着马家的家产一起没官,他今日少不得一顿板子再流放,届时说不得就死在路上了。
走出县衙时,见蓝天白云,方觉逃出生天。
至于丢了官,丢了也就丢了吧,反正他早就不想做这劳什子鸟官,要不是为了家族荣耀他早就不干了,以后就能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做他的尘世逍遥仙,再不为凡尘所累。
“久在樊笼里,复得归自然。”蓝臬施施然长吟一声,左右却没有响起熟悉的招呼。
……人呢?
他今日出狱,都没人来接他的吗?马家一倒,芙娘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哦,马芙也被抓进去了,判了流一千五百里,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
那管家呢?车夫呢?
蓝臬拽住一个路过的衙役:“没有通知我家小,我今日便可回去了吗?”
衙役古怪的看着这个前县令,这都当了十几年官儿了咋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呢?囚犯出狱素来都是家人送钱送物得打听出个日子便谢天谢地了,还想衙役主动去通知他家里?
想什么美事儿呢?
蓝臬一听顿时傻了:“那我要如何回去?”
“自然是走回去。”衙役甩开前县令拉扯住的袖子,“我尚有公务,不奉陪了。”
蓝臬等了半日也没等到来迎接他的家小,只得走回去。
幸而他平素游山玩水,尚有一双铁脚板,哪怕他家庄园在城外也不是走不到。
可他终于走到了家门口却呆住了。
蛛网结在掉漆的门框上,还有只蜘蛛勤劳得挂了下来,摇摇晃晃,透过空荡荡的门洞,屋里仿佛被飓风扫过,屋顶上的瓦片摔在庭院地上,石板长草,枯叶满地,连屋宇梁柱上的装饰都被拆的一空,竟然是人影都没有一个,仿佛鬼屋一般!
听说过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却没听说过狱中方一日,家中已千年的啊!
蓝臬挠挠脑袋,这是我家?
我家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