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竹发现奚九酒一副若有所思,神思不属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醋意:“在想什么?想李崧吗?”
“嗯。”奚九酒随口一应。
攒竹眉梢都吊起来了,柳眉倒竖:“那是呢,这般情真意切,我听了都要落泪了,难怪你心动。”
奚九酒急忙解释:“我是在想,他好像还不知道让他被贬岭南是我们设的局?”
攒竹顿时神情古怪:“这傻子不会还不知道是韦兴要对付他吧?”
“就算他能不在乎我们曾入风尘,可他知道了是我们害的他,还能如此情真意切吗?”奚九酒笑笑,洒脱中带了几分落寞,“造孽哎。”
攒竹知道奚九酒不是可惜这么个如意郎君,她是心中有愧。
愧对李崧的情炽,更愧对自己的良心。
她以前做的太多诸如造黄谣算计李崧这样的事,一想起来就亏心,亏得多了,愧疚多了,生生把自己熬成七情内伤。
“是韦兴要下黑手,你我不过都是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为人驱策,还由得了自己吗?”
奚九酒知道攒竹是在安慰她,转移话题:“我是在想原来考功司员外郎真的已经来过了?幸好前些日子镇压马家没出乱子,不然薛使君大概真的会把我们挂在墙上风干的。”
“我想想也是后怕,谁想到那一点风声居然是真的。”攒竹心有余悸,“幸好我们准备充足,不曾掉以轻心。”
“我是在想,李崧的考评,和薛默的考评,会是一个人负责吗?”
李崧要走了,那薛默呢?
他要不要走?
会是谁接任他的职务?
“哆!”
一柄飞镖夹杂着纸片穿透车窗,钉在车顶板上。
“娘子?”车夫吴大紧张的声音传来,他也发现了飞镖。
“无事。”奚九酒扬声回了她一句,对这飞镖来信也是十分惊异。
伸手去取,被攒竹拽住:“你也不怕有毒。”
她套上鹿皮手套,那木镊子把纸条取下来展开:“明日戊时,九馆一叙。”
其下还有一个熟悉的标志。
两人对视一眼:这是韦兴的信件!
攒竹压低了声音,暗觉不妙:“他都已经官至中书令了,不会是他来接着岭南道节度使吧?”
“韦兴这些年在朝中并不顺利,对内被公主打压,对外党羽星散,谋求外任掌握兵权以作退让也不是不可能。”奚九酒冷静分析,心里却暗暗叫糟。
比起薛默的唯政绩论还能给百姓做了些实事,韦兴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渣啊。
攒竹情古怪:“他都把你贬到这岭南来了,是怎么好意思再联系你的?”
如今在岭南找到她们,奚九酒自然知道了,昔日韦兴给她的情报,都是错的。
不过是挂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画饼充饥的那张饼,吊着她干活儿的手段而已,他从来没有真心想过要帮她找人,白白骗她效力十年。要不是奚九酒醒悟放下执念,怕是要被他榨干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奚九酒嘲讽得笑:“他大概还以为我忠心不二吧,毕竟我是替他扛了这贪腐之名,才流放岭南。”
韦兴虽然出身世家,却嗜财。
毕竟那些风花雪月的排场,那个不要金钱权势来维持?
但他要维持自己的世家清贵,视钱财如粪土,怎么会亲自沾手这些阿堵物?
都知道她奚九酒是韦兴的座上客幕中宾,便把那些礼送到了她的面前,于是洛阳满城都知道她奢比石王,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
她可是全都乖乖转交了的,结果韦兴受贿被拿住了证据,他便只能挥泪斩马骥,说都是她奚九酒败坏了他的名声,要把她逐出洛阳流放他乡。
当时她的名声可难听的很。
马车忽然又是一停。
“怎么了?”
张猛的声音传来:“奚娘子,攒竹娘子,使君有请。”
进了薛默的公廨,他端坐高堂,不怒自威,张口便是一句:“本次考评我为上上,必高升,朝中有人劝我速返长安领个高衔,由韦兴接替我为岭南道节度使,你们觉得如何?”
奚九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是来摘桃子的!”
薛默不辨喜怒:“哦,怎么说?”
“黎明村安置灾民数目将达十万,这是本朝规模最大,也是最完善的移民就食、戍边屯垦之策,这政绩不说前所未有,也是极为亮眼。使君此时回京,待新任使君抵任,本次流民安置刚好完成,由他上一道请功折子,这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
薛默冷哼一声:“韦兴可是你们先前的东主,你说得倒是直接。”
奚九酒不假思索:“先前是先前,我如今效命于使君,自然要帮着使君着想。”
薛默终于连上露出了些宽松的神情,把手上的信往桌子上一拍:“十二年前,五州灾荒赈灾不力造成暴民攻城饿殍遍野的就是他,他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善于救灾的?!”
奚九酒见他发火,心中紧绷的那根线一松,才觉得背心早已湿漉漉,满是冷汗。
可那曾经在心头滚过千百遍的熟悉之词突然听到全新的排列组合,奚九酒心间一颤,天旋地转:“十二年前……五州灾荒?和韦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