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奚九酒却没有反应,“哦”了一声,任由攒竹摆弄,像是女孩儿手中的布娃娃。
攒竹心中一痛,奚九酒可是最有主意,最有主见的人啊!
忍着情绪把奚九酒妆点一番,给她换上正红的云锦,带上金灿的首饰,粉扑双颊,横扫黛眉,给她收拾得神采辉煌,然后赶下楼去。
迎面碰上正从茶室中出来的茶娘子,笑着打招呼:“娘子,你伤好了?”
“好多了,今儿天好,出来晒晒太阳。”攒竹替奚九酒回答道,“茶娘子这是要上工去?”
“刚回来,已经点好一局了。”
攒竹笑道:“这个点儿就开张了,茶娘子勤快啊!”
“这不是攒银钱吗?”
攒竹看看奚九酒,有意问道:“你不都已经买了宅子吗?怎么又要攒钱了?不都说了吗,不着急,慢慢还。”
那一日查抄的诸多士族及官员府邸,虽然人的判决还没下来,但是他们的家产却已经充了公,他们在城里多有私宅,被李崧公开贩卖填了府库,以至于这些时日广州的宅院价格都跌了。
茶娘子以前也是揽月阁的,十七八岁被商人买去做妾,如今年纪大了年老色衰被赶出来,她们碰到她的时候,她走投无路,要和人拼铺子,做那半掩门的暗娼。
恰逢九馆开张,奚九酒招人,她卖身来做老妈子,只求有个地方养老,奚九酒见她粗通文墨,谈吐不俗,又有泡茶的好手艺,没收她做老妈子,教了她酒令,让她做了令官。
这可比做老妈子赚得多。
因着这份前尘,她一听了消息就坐不住了,掏出这数月攒下的体己,又跟攒竹借了钱,买了其中一间小宅院,曾是某个官员的外宅,是小是简陋,可那是她自己的屋子,在县衙立契那天,她哭的嚎啕,别人还当她不是来买宅子的,是被卖了宅子呢。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以后老了,不会被赶出去,露宿街头了。
她终于有家了。
她自己的家。
此时茶娘子笑得一本满足:“我收养了个闺女,以后就喊我做娘亲,给我养老,过些时日给孩子摆周岁宴,你们可要来呀。”
攒竹应道:“一定到,一定到,这样的热闹我们可不能错过。”
“二位娘子,实不相瞒,我也是有事相求。”茶娘子干脆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我年纪大了,可我女儿年纪还小,若是我有个万一,还请二位娘子能救一救我女儿。我阿茗此生必然尽心竭力报答娘子大恩大德,哪怕死了到了
攒竹赶紧呸呸呸:“大过年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放心。”奚九酒脸上本能笑出熟悉的弧度,“我们还等着你女儿接你的班,来九馆当令官呢。”
茶娘子阿茗顿时笑开了:“那可得过上三十年呢!”
奚九酒又问:“这孩子才一岁,干不了活儿吧?”
阿茗哎哎得应着:“又不是图收个丫鬟帮我干活儿,要不是她年纪小,哪里轮得到我来收养?这也是我们母女一场的缘分。”
攒竹看着和阿茗攀谈的奚九酒,心中松气,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她不懂怎么看七情内伤。
但她知道怎么让奚九酒改善心情,振作起来。
让她有事做,有事做,以前她就不会老想着沐浴,现在也不会老想着睡觉,什么话都不答。
上次攒竹给奚九酒找的事情,是她们约定了要一起脱籍,拼一个自由身,不用依附那些靠不住的男人,能自己安顿后半生,顺心畅意的过日子。
这一次让奚九酒不想着沐浴的,是安顿黎明村,安顿青楼里的姑娘。
她还没做完呢,怎么能犯懒呢?
从九馆出来,攒竹架上马车,直奔糖霜铺子。
奚九酒擡头看看招牌,确定是自家铺子,奇怪道:“来这里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对劲,可她控制不了,没到夜里便是进洛阳一路的累累尸骸,一闭眼就是这些年的冤魂入梦。
她以往虽然不再青楼楚馆以外的地方亲自动手,可她给韦兴出谋划策,手上的罪孽又何尝比怜花少?
自己亲自动的人命,她不后悔。
可是那些出谋划策中牵连的无辜,她要怎么偿?
拿命抵吗?这世间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攒竹懂她的心思,也知道言语无意义,想劝慰开导她,她原本以为会带她到城外,青山绿水中踏青的,岭南冬季里,也是绿树成荫生机勃勃。
却没想到攒竹直接把她拉来了铺子:“巡铺子啊,你都多久没来了,全压给我一个人,你想累死我啊?”
攒竹拽着她往里走:“我告诉你,不许躲懒儿!今儿个你非得全都走一遍不可!”
糖霜铺子没另外起名字,毕竟整个岭南也只有她这里卖的糖能被称为糖霜,别家都是卖红糖的,好听了说,叫石蜜。
邻近年关,铺子里格外忙碌,大户人家的仆役赶着马车来几瓮几瓮得往回搬,哪怕是平民百姓,摸着兜里的余钱,也要来包上几两糖霜,过个好年。
“马车别停铺子口哎,往前稍稍。”见被堵了们,铺子里的陶桃急忙出来吆喝,“后头还有人在等着呢。”
“桃娘,是我。”
“是娘子来了?”陶桃眉开眼笑,“娘子你看,铺子里正忙着呢,你看着车……”
东家也不能占着铺子门口妨碍做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