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崧摇头叹气:“真是个疯子。”
幸好,是个还有弱点的疯子。
“那个掩翠庵,疯的恐怕不止她一个。”奚九酒面色沉凝,虽然破了案,却并不见欢欣,“妖杏儿,娇桃儿,哪个不是疯子?”
“我让人去提审掩翠庵,把这件案子彻底捋清楚。”李崧扔了笔,除了妖杏儿疯疯癫癫,其他打手龟奴倒都是些软骨头,就不用他亲自一一审讯了。
奚九酒沉默着,一只微凉的手却被放在了她的掌心。
攒竹静静得握着她的手,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勇气,又像是要给她力量,让她问出那个一直回避的话题:“死了多少人?”
“嫖客有六人推断应该是她做了手脚,还有三人死因存疑,连娇桃儿和小梅在内,各家青楼已经确定死亡的有三十七人,失踪七人。”李崧不用翻案卷就能报出数字,“我再查查还有没有遗漏。”
“还真是命薄,还真是,好手段啊。”奚九酒搓了搓脸。
李崧觉得奚九酒状态有点不对劲。
莲花一案实在骇人听闻,哪怕他一开始就怀疑莲花,不断做局,配合,试探,晚间还特地当着她的面演了一场戏挑破怀疑,可依旧极受震动,更别说奚九酒了。
他担心奚九酒的状态:“明日之事全在你一身,要不要推迟……”
“不!”奚九酒一口回绝,“明日就明日,辰时发动,片刻都不得少!”
奚九酒绷了绷牙根:“这些疯子都要死了,那个制造疯子的人,怎么能不来陪她们?”
她是一天也等不了了!
“我们先回去了,小菊,我们走。”奚九酒甚至还能扬起一个如常的微笑,“傅宁,也跟我们一道?去九馆歇一歇?”
“是回妇幼局。”傅宁拒绝了,“那能让我安心。”
李崧干巴巴的安慰几句:“今日已经晚了,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攒竹挽着她的手臂贴近她:“九酒,回去要不要沐浴?”
奚九酒刚要说话,却发现了人影:“谁在哪里?”
“奚娘子?”
“老庄头?”
因着他的生计被人嫌弃晦气,愿意和他来往的人是凤毛麟角,他也避忌着,虽然已经是胥吏吃上了皇粮,却也不怎么离开他的验尸房,更别说是在今日这般人多的时候到前堂来了。
老庄头搓着手:“我听说连夜提升掩翠庵的人了,是不是,是不是慧心师傅的案子,有结果了?”
“是,莲花已经招认,是娇桃儿逼迫那个假静心杀的。假静心九年前被娇桃儿刺死,莲花在三年前亲手淹死了娇桃儿。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老庄头得了这个结果,却没被安慰:“都,都死了啊。”
“慧心师傅泉下有知,也会谢你替她雪冤的。”奚九酒正色道,“虽然没有什么立场,却还是要替她谢谢你,谢谢您一直记得她。”
傅宁是不会验尸的。
她们知道慧心尸身的情况,是老庄头记得的。
慧心的尸身是他收殓的,那么大一个刀口子,他一看就记在了心里,一记就是十年。
“我这算什么呢,慧心师傅是个好人呐。”老庄头神色落寞,“好人没好报啊。”
奚九酒问她:“您老认识慧心师傅吗?”
“我是义庄背尸的,旁人都嫌我晦气,难得她不嫌弃我,有一年我染了风寒,以为埋的人多了也到自己了,是她给我看病,给我药吃,救了我的命。
我还记得当年若是空着手路过掩翠庵,去敲敲门,也能匀我一口水喝,我上她那买酱菜,也不会被赶出来。我现在腌酱菜的坛子还是她送的呢,原想着吃完了酱菜就给人送回去,没成想,送不回去了……”
老庄头苍老松弛的面皮夹了湿润,满是皱纹斑点的手擦掉浑浊的泪:“人年纪大了就爱啰嗦,见笑了。”
“她救了你的命,你也还了她一个真相了。”奚九酒道,“那静心的坟茔……”
老庄头了解乱葬岗,就像了解义庄。
有人偷偷来安葬被弃尸的亲属,他见得太多了。
姑娘受了委屈,趴在坟头喊娘,他听见了就默默离开。
哪怕是他已经埋下的尸首被挖出来鞭尸,他也只是重新收殓罢了。
“您放心,我知道的,人死了,就都成空了,生前的恩怨就都散了,不去打扰死后的安宁。”老庄头叹气,“掩翠庵既然被马家盯上了,没有静心也会有别人,逃不掉的。这么多年了,找到个真相,也算是安慰安慰活着的人。我去给她烧点香,好歹告诉她,掩翠庵不用再干那缺德事儿了。”
奚九酒站在原地目送老庄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背上忽然传来温柔的抚触,攒竹道:“回去我就让厨下烧水?”
奚九酒忽然笑了:“不用了。”
“不沐浴了?”
“心情突然好多了。”奚九酒坐在马车上,把下巴搁在攒竹肩上,“一药之恩,十年守候。我觉得莲花说的不对,这世间,还是很有值得留恋的地方的。”
“哒哒哒!”
赶来的快马追上马车,马上骑士凑近了车窗:“奚娘子,李少府请您回返县衙商议要事!”
“何事?”
“少府让我通传,河边信件已被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