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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令(2 / 2)

那两首诗,的确不是她自己写的!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她的确只会吟,不会做!

“既然都能看出来,为什么别人都不说呢?”识书艰难得问道,今日这一场比试,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是个跳梁小丑。

这是她才明白,不过输了一场较量,为什么姐妹们的面色都如此绝望。

那不仅是对才艺的否定,更是对自尊的凌辱,是回忆过往觉得自己像是被当猴儿耍了的愤懑。

“不说了吗,青楼女子的才学便跟你们身上的衣饰一样,不过是装点,他们不会因为你们身穿锦衣华服而敬重,也不会因为穿破衣烂衫而嘲笑,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根本不重要。”攒竹漠然得戳破现实,“一只宠物精心打点在他们面前讨好卖乖,为什么要否认呢?花花轿子人擡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说破呢?看着你洋洋自得,破绽百出还不自知得弄一些手段,邀宠,献媚,争风吃醋,不是更有趣吗?”

原来她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个玩物,笑话。

见揽月阁气氛低落,奚九酒趁机问道:“还闹吗?”

“不闹了。”

今日遭此挫折,实无心气。

奚九酒目光转向她们身后的姑娘们:“你们呢?还要出去吗?”

她们出身的青楼没有揽月阁那么精细的功夫,对自己的处境都知晓得清楚,原本想跑出去也是投奔相好。

但是她们虽然厌恶琴棋书画的自命清高看不起人,可此时见了她们面色郁郁又生出些模糊的悲凉和同情来,心绪低落,再没有闯门的勇气,也没有揽月阁的人冲在前面,其他几个人也不敢出头,生怕被枪打出头鸟。

奚九酒看着鸦雀无声的她们:“那便把地方收拾收拾,你们看着乱的,马上就吃晚饭了,早点歇着吧。水香,你陪她们好好聊聊。”

水香接收到她的眼神:“娘子,我想调一下她们的铺。”

奚九酒二话不说:“准了,这屋子以后怎么睡,你来分配。”

“唯。”

原本就是保证每间屋子至少有两名原先红袖招出来的,已经找到了新生路的姑娘们同住,而水香一番调整,又保证每间屋子都有几名老妓。

这五百八十二名姑娘来处不一,像是揽月阁这样玩诗酒风流的其实是少数,更多的是崔家院子那样直白的皮肉生意,还有更下等更血腥的娼寮窑子,她们没有琴棋书画那样被洗脑的清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血泪史。

今天晚上,就是留给她们的卧谈会时间,奚九酒说了,最高要求,便是让她们全都抱头痛哭,开诉苦大会。

身在青楼,谁没一肚子委屈啊?

而水香没等晚上,用晚膳的时候带着人端着碗到了被其他人排挤的揽月阁姑娘们面前,张口便问:“你听过水芙蓉吗?”

琴棋书画年纪都小,着实没听过,倒是有些年岁稍长的妓女若有所思:“十年前揽月阁花魁?后来被红袖招重金挖角去的,当时可风光了呢。”

“那就是我。”

“是你?”她们惊愕的看着水香都是皱纹面相不善的老脸,这看起来都三十多了,哪里看得出十年前红极一时的花魁模样?

听到水香说身世,其他姑娘们顿时竖起了耳朵听着,脚下不由自主的聚了过来。

水香问她们:“青楼年年选花魁,一茬儿接一茬儿,你们琴棋书画是揽月阁看九馆红火才推出来力捧的,可你要不要猜一猜,前些年的花魁哪里去了?”

她们面面相觑,都沉浸在终于挤掉前辈上位可以吃好喝好的喜悦里,谁关心失败者去哪儿了?

“我在这里。”一个遍身伤痕,容色憔悴的女子出声道。

如画眯着眼,很废了一番功夫才认出来:“你是,岁岁红?你不是跟人跑了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岁岁红,今年上半年还是揽月阁的“四绝色”,八九月时突然没了声响,紧跟着揽月阁就捧出来了“琴棋书画”。

“哐!”识书翻了手上的饭碗,“你,你怎么会是岁岁红呢?”

“我的确是岁岁红。”岁岁红看向识书,眼中满是疑虑,“我认识你吗?”

“不,不认识。”琴棋书画里,除了如画来的早些,闻琴弄棋识书都是新来揽月阁不久的。

“你怎么会是岁岁红?岁岁红怎么会是你这样的?”识书又哭又笑,偶像破灭,“她们给我看的,给我背的,就是你的手稿!”

正是因为看过她所有的手稿,她才佩服岁岁红的才学,那才是真的才高八斗。

在识书的幻想中,岁岁红应该是哪怕流落青楼名图不信,也依旧清高孤傲,才学过人的女子,凭借诗酒唱酬,给自己一片立足之地。

“九馆开张,揽月阁斗不过他们的风雅,看我们留不住客,抢了我们的钱就被卖了,我被卖给了个海商,没想到不到一个月那海商的船沉了,非说是我带的祸事,把我打了一顿我转手到崔家院子里,那崔王八简直不是人,一天要逼我卖十几回。”岁岁红看着识书,满脸悲凉,最后捂着脸呜呜得淌着泪,“我怀了身子,那母大虫就拿棍子杵我肚子,打掉了孩子就逼接客,我身下还流着血呢!”

闻琴入青楼的时间不长,第一次这样直面惨剧,失声惊叫:“那其他三个呢?”

岁岁红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们突然就被卖了,我也不知道她们被卖去哪儿了,可能从良了,可能跑了,也可能死了吧。”

水香一边安抚岁岁红一边叹气:“我在青楼里十年了,我看得多。就层层下跌,最多不过十年,就得死在最下等的娼寮里,其实那一层不会死人呢?死在哪里,都算是解脱。”

“识书,今天攒竹娘子叫你对飞花令。”岁岁红啜泣着,“你可知,进了青楼,就是身如飞花命如草,遍身零落淖污糟。”

这两句诗,识书没背过。

比起识书这个需要他人代写诗词的,岁岁红才是真正的出口成章。

可依旧,零落成泥。

偌大的食堂里,碗筷声渐渐平息,抽泣声渐渐响起。

被勾起了心中悲苦的姑娘们不由自主得跟着倾诉。

绣儿先在哭:“他们抢了我的孩子,不让我见,又有事没事儿得全身遍的打我,打晕过去就熏过来再打,打的我死了好几回。”

“生客多了不好,熟客多了也不好,有个客多来了两回,就罚我跪,拿铁签子抽我,嘴都被撕烂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