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稍候。”奚九酒起身出门,瞄了一眼楼下。
其实开宴的时间还没到,但架不住薛默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先到了,那再想摆架子压着时辰到不就是说明自己身份比薛默还贵重?
为了不冒犯薛默,他们就只能疯狂往里涌,生怕让薛默记恨他们不守规矩。
人潮汹涌,难以优容。
奚九酒默默欣赏了下这些士族难得的窘态,任是平常再怎么清贵自傲,在人山人海里乱糟糟得挤成一团的时候,也都是一样的狼狈,哈,蓝臬鞋子都挤掉了一只。
而顶着薛默的旗号,奚九酒也有不等他们的理由。
一敲门口的小锣:“开席,上菜!”
“铛~”
“开席~”
“上菜~”
后厨的门一开,一股浓郁的豆香味顿时在空中弥漫,侍者端着托盘,当先是四道冷盘,奚九酒亲自端了一份给薛默摆上。
一黄,一白,一红,一棕。
“金玉粒,赛鱼脍,富贵话,松柏寿,还请使君品鉴。”
薛默笑了:“这不就是炸黄豆,拌豆腐……这两个是什么?”
“这叠成了牡丹雕成松柏的便是富贵花和松柏寿。”奚九酒笑得狡猾,“如果不叠不雕,那就是红油豆皮和卤豆干。”
薛默一愣,哈哈大笑:“这就是你说的,百姓的吃法和贵人的吃法?”
“我这九馆开宴,且得有些名目,若是做的寻常可不好收钱。”奚九酒皱了皱鼻子,“但豆腐作坊要卖豆腐,总不能光给贵人卖吧?他们吃食那么多,能买的了几笼。”
薛默笑得不停,捡了两颗黄豆扔嘴里:“速速上些热菜来!”
“唯!”
光是一个豆腐,就能有煎煮蒸炸炒炖溜七八种做法,老嫩豆腐他分得出,豆芽也熟悉,但百叶千张,豆干豆皮,腐竹豆结,素鸡素肉,这些是薛默也没见过的。
薛默对豆子能变化出这么多种花样十分不可思议:“这些都是豆子做的?”
“不敢欺瞒使君,全都是。”
四个冷盘,六道头菜,十六个炒菜,十六个炖菜,八品汤锅,八味烧烤,八道饭菜,八道甜菜,八道羹汤,八种点心,四种果子,四道看菜,两种饮品,小杯小盏流水似的在案上轮换,恰恰百道菜肴。
精贵些的,豆皮裹上肉馅再炸,豆腐拿油煎了炖鱼汤,千张切丝冲上高汤,鲜灵活络,滋香味美,
贫贱些的,嫩豆腐冷着拿葱酱一拌,老豆腐拿白水滚了点上酱,腐竹点上了红油,也是一道菜。
爱吃甜的,豆干团成小圆饼,拿糖渍了,哪家孩子舍得掉?
爱吃辣的,豆皮卷成细长条儿,拿茱萸秦椒浸了红油,香辣上瘾,薛默也放不下手。
爱吃冷的,冰凉凉的豆花沁上薄荷蜜水,夏日来上一碗,定然解暑。
爱吃热的,百叶切成丝滚在撒了胡椒的浓汤里,再盖上一块豆花,冬日晨起,饱腹熨帖。(注2)
老少咸宜,三教九流尽可依着口味和家境取用,当真便以。
最显眼的,便是摆在桌子正中的一道看菜。
一块白嫩嫩的豆腐被雕成了咧着嘴的胖卧佛,栩栩如生,色如白玉。
薛默拿手指一拨,颤颤悠悠,仿佛是那胖佛身上的肥肉在摇荡。
“这也是豆腐雕的?”薛默啧啧称奇。
“正是。”
“你这看菜一出,楼下那些也就罢了,雅厢里的那些怕是要买豆腐去为难自家厨子了。”薛默觉得有趣,“至少这两个月,你这个豆腐可不愁卖,雕花雕萝卜算什么,能有雕豆腐的才是能拿出来卖弄的好厨子。”
“要卖弄的何止这个。”奚九酒打开一盅汤羹,“文思豆腐汤,听说当年太平楼出了这菜,满长安世家豪门的厨子都疯了,这细可穿针的豆腐丝,刀工可不是一日之功。”
白绿两色细如发丝的豆腐形成泾渭分明的太极图飘在略浓稠的汤里,薛默瞄了一眼,对里面密密麻麻的豆腐丝发自内心的赞同:“这实在太方便那些闲闲没事的世家子弟找事儿攀比了!”
但他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吐槽的兴趣,要论吃,他还是喜欢重口味些的:“这菜口感类肉啊。”
奚九酒默默记下他的口味:“所以叫素肉。”
薛默嚼得满口油香:“这菜做的耗油,百姓恐怕吃不起。”
时下用的油脂多是荤油,比肉还贵!
“用不着荤油,素油也可——巧得很,大豆便能榨油。”(注3)
薛默废了力气才回想起很久以前听到的传闻:“我倒是听说过太平别院寻摸到了制作素油的法子,你可会?”
奚九酒还真的会:“这个容易,用筒车还能省些人力,若是无需筒车送水,做成水车,效率更高。”
薛默笑完了,正色道:“广州都督府每日从你这豆腐坊购豆腐二十板,豆干豆皮不限,你自己看着配,送来的我都要,价你看着开,但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