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向来不大懂奚九酒的忧国忧民,只因无条件支持奚九酒才陪着她做那么多事。
但这一次,她同样势在必得,都毫无退让之意!
“英娘敢用她的命给全天下众姐妹求一个生路,你我有使君支持,有金银财帛,有民间声望,若还不能扫清岭南风尘,便是辜负昔日姐妹信任,枉负魁首之名!”
镇纸重重划过纸张,抚平其上折痕,像是拂过她们过往的那些幽暗曲折:“要禁娼,第一步就是要让女子不再堕入娼门。”
笔舔饱墨渍,如刀锋在纸上划开痕迹。
“重建孤独园。”
“整肃牙行。”
“还有最重要的。要给女子寻生路,卖身以外的,能糊口的生路。”
那些年日日夜夜的血泪从梦境和过往中沁出,激荡在胸,沉淀笔尖,此事,她们必须做,百折不挠,虽死不悔!
“之前吴德韩申和姚谦的证据可用。”
“但不够,杀了一个姚谦,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关了一家红袖招,同样会有第二第三家。”
“最低最低,也要剿灭姚谦背后的靠山。”
墨汁在纸面晕开,形成一个大大的马字。
岭南士族之首,马家。
岭南少世家,却并非没有。
高凉马家,起于北燕,隋前迁居岭南,之后便定居于此,数百年繁衍盘根错节,虽然少有入朝为官,家族官位最高者比起薛默也不值一提,但麻烦的是,他们家触角遍布岭南,各个衙门中都不乏出身马家的胥吏,各行各业也都有马家的身影,就连番禺县的县令,也和马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其中自然包括了,暴利的青楼。其家族名下各房青楼七家,红袖招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而姚谦,更不过区区一个外门掌事。
“不能直来。”奚九酒只是略作考虑,就否决了明火执仗的想法,“马家在岭南树大根深,岭南耕地少,又被使君剥夺大半分于平民,青楼是他们的摇钱树,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要下手,不等功成,便不知道被哪一步卡死了。”
“那就当我们排除异己吧!”攒竹手下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慢慢来,一步步走,剪除羽翼,断绝根系,等到发难时,就算他们发觉,也无力回天了。”
“先救人。”奚九酒缓缓点头,又在笑,“咱们是商户,商户逐利,天经地义。便是不择手段也实属寻常。本地世家的商户让利给节度使的商户,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一份完整的计划成型,随即又摘抄出合适的部分整理成条陈,次日一早便随着节礼送入广州都督府,紧跟着都督府的命令就到了孤独园。
孤独园,是收容孤儿老幼之所,偶尔还得兼营病坊,供给贫困病者养病。一年就给拨几万钱却要做这么多事,可想而知便是什么都做不了,最多不过是养着几个人口,给战死沙场的府兵孤儿牵桥搭线,送养到别人家去。
孤独园被拨给奚九酒照管,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最多不过是觉得,广州都督府这个大腿不好抱,给她一个糖行行首,却要她解决这个广州城的老弱病残。
孤独园原先倒是有几个在册的孤儿,一打听,原来都是帮工自家孩子,记在此处吃空饷的。
奚九酒原本就没指望他们能有什么作用,但是这般难看的场景还是生气,让人把他们打了一顿赶出去,腾出了那所一进的院子,组织黎明村最擅长盖房子的村民来休整一番,日后要扩张成三进院落。
一进养老,一进扶幼,一进养病——起码对外是这么说的。
房子还在盖,消息却已经放了出去,收容十岁以下的孩童婴儿,先送到的便先安置在黎明村。
把城里搜出的小乞丐,七岁以下放一起,七岁以上男女分开,挑了几个性格刚硬的孤身妇人照顾,让关冲教他们吃喝拉撒坐卧起行的规矩,给他们安排搓麻绳编草席的伙计。
虽然他们赚出来的钱远不够他们生计,还得留下零碎给他们当个零花,但有事做有钱拿的孩子更好调教。
里头没有残疾的男孩子很快被领养走,哪怕有残疾,只要不影响劳作也会被领养,不仅可以减免赋税,更重要的是,再过几年他们就能分口分田了。
而女孩子则越来越多。
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女婴女童被丢弃在门外,很多都身有残疾。
奚九酒却觉得很好,她会教她们识字计数女工,手没事的做绣娘,智力有缺的做力工,健康人进糖坊做女工,或者送进绣房当学徒,养到十五岁可以自谋生路了,会把这些年她们积攒下来的银钱还给她们。
到时候她们就可以分田安家了,哪怕是残疾人畸零户,也能有些田亩分配的。
她跟薛默要求给收养孤女的家庭也分口分田,就算短些年岁,分到成年就收回去也可以!能多些田亩养活个孩子,那些孩子的处境也许会好一些。
出乎意料,薛默同意了,虽然不能违背大唐律例给女子分永业田,但残疾畸零户一视同仁,不论孤儿孤女都分口分田还是可以的。
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如曾经的陶桃这样活不下去的孤女投了孤独园的越来越多,便很少流入青楼的了。
同时,奚九酒主动找了李崧。
她是来报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