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流民村回来,知道黎明村的生活条件可比乞丐好多了,连做工的工钱都有保障,被送到那里去是大好事啊。
薛默把这份条陈在掌心拍了拍,他以前倒是也想仁义啊,这不是以前手底下没能人吗?
乞丐身无长物居无定所又心无记挂,最容易铤而走险,更不乏藏污纳垢,街市上乞丐一多,从小偷小摸到杀人劫盗淫辱妇女的刑案都多了。县衙若是遭遇无法破获的积案,上级给了压力就会把乞丐全都拢在一起审一遍,多半能摸出一些线索。
他到了岭南之后发现这是个好习惯,将之作为年终惯例,但问题是审完之后呢?
有罪的倒是容易,判完拉倒,可里头一堆老弱病残,放了他们也没去处,还是得去要饭,然后还会有鸡鸣狗盗之徒混进去。
这回正好,交给奚九酒了。
一时间,广州府城里的治安和面貌都改善了好多。
但这还不够,薛默叫了幕僚进来,一边拟奏折请旨,一边同时五六封书信给岭南道之外的数个州府太守。
就一个意思:你哪里流民成风烦不烦啊?那就送我这里来吧!我帮你分忧帮你解围,放心,我受得住!
薛默看着自己手底下这几个笔杆子写出来的书信,花团锦簇,结构工整,写的不错。
但也仅此而已。
请了五六个幕僚,全是这种只能干些他交办的事儿,一个能帮他分忧解难的都没有,
再看看奚九酒拿出来的条陈,薛默跟张猛吐槽:“这就是精于政务之人吗?我也是一方封疆大吏,怎么就招不到这样的人呢?”
张猛跟奚九酒交道打得比较多,自有一番理解:“奚娘子出身青楼,居然能得韦相重用,自然是因为她的本事远超寻常书吏幕僚,大郎你想想,要是幕僚有她赚钱的本事,哪里会做幕僚,攒点钱自己去投行卷当官不行吗?何况这样的人,最后还不是落到您手里?”
“她但凡出身好一点,不,她但凡是个男人,就这一手禳灾安民的本事,做一方父母尽可使得。”薛默有点惋惜,又有点庆幸,更有点嘲讽,“若不是女儿身,便是韦兴是当朝宰相,也不能将其收入幕府。张猛,你说,这么好用的人,韦兴怎么就舍得弃了呢?”
张猛挠了半天脑子,死活想不出奚九酒这样人情练达的女子有什么得罪人的可能,只能往男人的劣根性上猜想:“可能嫌她年老色衰了?毕竟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蠢。”薛默也不知道是在骂张猛还是在骂韦兴,“但凡能用,管她男女呢?”
嗯?
能用?
薛默一边在桌上翻找朝廷最新的邸报和京中故旧的书信:“你再说说她对石霞案的处理,那人真的是她杀的?”
张猛把全程都看在眼里,说的十分详细:“奚九酒喝出打杀的命令之后,关冲就动了手,我亲眼所见。后来她和关冲商议时被李崧听到,关冲吓得刀都架在李崧的脖子上了。奚九酒和李崧说了几句话,然后李崧就去砍了那个诱哄石霞的人,连带回牢里申请陛下批准都省了,就说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他回头自去上书请罪。”
“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却厌恶嫖客?”薛默把邸报和信件摆在一起,拼出了眼下逐粮天子临时驻跸的洛阳最近最热闹的事。
博陵崔氏一房旁支满门被抄,罪名便是庇佑青楼逼良为娼,抄家那日,一向以清贵闻名的世家被百姓追着扔了两条街的石头。
府中老人不甘受辱自尽,士子正要群情激奋时,又有妓子手捧血书撞死大理寺阶前,大理寺那位沧海遗珠接了她的状子,自此揭开震撼两都的花楼案。
上百具青楼残尸在府邸门前铺陈,世家大族名誉扫地,牵涉诸多臣子,连朝中重臣都因此声名狼藉。案情通报念了整整一日,字字沁血。
莫说是旁支,就连博陵崔氏长房门庭都叫百姓砸了数日的污秽,京中有诗云“崔郞清闲贵,花娘魂何归?朱门高轩立,青楼白骨堆!”
两都青楼皆被反复抄拣,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在野清流,但凡卷入其中无不名誉扫地,牵扯进命案落马的也是不计其数。
便是不曾沾染命案,也得挨上御史言官一座山的弹劾,不少官员都遭了申斥,一向以风流闻名的韦兴韦相爷更是在中秋宴上被镇国公主斥骂下流。
据说近些时日两都烟花之地都十分清静,已数月不闻丝竹声。
薛默猜测,镇国公主绝对助力不小,除了打压世家,公主厌恶招妓宿娼之人可不是传闻,想要往太平别院投名帖之人不独他一个,他就是打着“不近女色”的旗号,才独得公主青眼,在这岭南当上封疆大吏。
但太平别院收容落难女子,不拘出身来处,连青楼娼寮逃出去的也多有照顾,听说她当年在教坊便是被伎人小婢所救,其中一个还被她带回宫中成了贴身侍女?
厌恶嫖客,却不忌讳妓女。薛默逐渐有了一个想法,他背后无靠山,必然要投公主所好,可他自己下场却容易得罪同僚,要不,让奚九酒试试?
一个曾经的花魁禁娼,一定是独一份儿的,奏报交上去都能得让那位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