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杏本能想遮住手臂上的伤疤,奚九酒却不许,凄惨的伤疤勾起围观群众的一丝同情。
她虽然是凶犯的妻子,可她也没好日子过,她也是受害者。
奚九酒把周围人群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卖惨还是有用的,至少吴杏以后作为凶犯家属受到的为难能少些。
吴杏嚅嗫着,呜咽着:“可是我,可是我以后怎么活啊!”
“营地里丧夫丧子,各种原因孤身的女人有二十三个,也没见着我把她们饿死了。少府分田亩,也没划了这些畸零户的份额,怎么就活不了了?”奚九酒把她扯起来,回头看石霞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奚九酒打量她俩的身形,“你们两个,力气怎么样?”
石霞回到她那个都是寡妇孤女的营帐,脸上还带着吴杏挠出来的血痕。
有人侧目而视,有人指指点点,有人避而远之,石霞目不斜视,只说了一句话:“奚娘子缺人背甘蔗,背出一百斤,给一根黄筹,谁去?”
听到“黄筹”,女人们纷纷意动,旋即有心灰意冷:“这些活儿不都是男人们干的吗?轮得到我们?”
平整土地是男人干,修建屋舍也是男人干,进城务工也是男人干,他们能得到能干一天的能得黄筹,换二十钱的活儿。
女人只能抢洗一顿碗做一顿饭缝几针衣裳,干不到一个时辰,也只得一根红筹。就这还得被那些男人说奚娘子照顾她们,她们的活儿轻省钱又多。
“奚娘子说了,男女不限。”石霞鼓足勇气把话说完。
奚娘子说,她要是能把话带到,她的处境就会有改善:“要是愿意去的,现在跟我去登记,明日一早一起出发。”
“那还等什么?走啊!”能挣钱的诱惑瞬间压过了对石霞的不满。
其实她们才是对石霞的难处最能感同身受的一群人,因为她们有相同的困境。
孤弱女子,在逃荒路上这等混乱的地方,便如日日走在悬崖边上,她们能上岸,已经是幸运,不知多少人掉落其间。她们看在眼里,物伤其类,心有余悸。
甚至不乏有曾经在最无奈时被迫或半被迫也做过同样事情的人。
对石霞的排斥,鄙薄的情绪反而是少数,更多的对那种处境的恐惧,怕自己曾经堕入深渊的事情被挖出来,也会遭遇同样处境的恐惧,故意划清界限表示我和她不一样。
女人本就活的难,世道乱了活的更难,她们平时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直到前日,巡逻的士兵抓住了想来占便宜的宵小,她们才真正睡了个安稳觉。
要去背竹蔗的女人已经排了长队,奚娘子说,有一万斤甘蔗要背,就选挑的动的,还用竹篓装了百斤木材模仿竹蔗,能背着绕营地走三圈的才算过关。
娇滴滴的女人走不到岭南,女人们都有把子力气,极少有不通过的。
除了年纪太大的。
“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老妇人今年才五十二,有劲儿,你看,我背得动!”老妪拽着林文,林文不敢挣脱,求助得找奚九酒,“娘子……”
奚九酒拒绝:“我不是吩咐过你了吗?高于四十五的不用了,山高水险,跌着摔着可怎么办?”
“可,这是我奶。”
孝道为大,众目睽睽之下要林文处理的面面俱到实在是为难她了,奚九酒揣了一张笑脸:“老人家,这一路翻山越岭的,你也给小辈一点干活儿孝敬的机会。”
老妪敢和林文厮闹,却不敢对奚九酒胡搅蛮缠,最后只能把三个儿媳的名字记下。
自从登记完要背竹蔗的人,林文就跟脚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左右摇摆,完全坐不住了似的,可奚九酒平时不大爱带人走动,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直叫她在眼前。
磨墨倒水洗茶盏整理书册,每次她想开口要出去的时候就有了新活儿砸下来。
林文坐立难安,托词去茅厕才跑出来,果然看见了在外面等着她的奶奶和母亲。
“奶!娘!”
她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人这么久呢。
“文娘,文娘!”母亲抱住了女儿,摸索着她的头发,脸颊,“在那边还好吗?”
“奚娘子对我很好,她看我识字,还让攒竹娘子教我记账呢!”林文用力点着头,把手里攥着的糖块塞在娘手里,“娘子赏的,给弟弟吃。”
“好了。奚娘子心善,那是好人家,别不知足。”老妇人发了话,林文的娘不得不让开,“是奚娘子让你出来的吗?”
“没有,我说要上茅厕,偷偷跑出来的。”林文摇头,“奶,你真的要让娘和婶婶们去背甘蔗吗?那个村子路不好走,都是那些没办法的女人才接这个活儿的。”
“谁是天生情愿做这些事的,要不是没了活路,哪个女人愿意卖肉啊?你在奚娘子身边呆着,别看不起人。”老妇人看着林文的眼神极深,“女人大多活的没办法,奚娘子好心赏一条活路,别不识好歹了,接着吧。”
林文似懂非懂:“奶,她是菩萨吗?”
“也许是吧。”
“你是托词出来的,别待得太久,快回去吧。”老妇人看到帐子里人影走动了,急忙推着她回去。“我们攒够了钱,会把你赎回来的,你等等,且再等等,啊。”
老妇人粗糙的手掌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你在人跟前当差,不能哭丧着脸,快回去吧。”
“哎。”林文是这么应着的,可回营帐的时候还是两眼红红,可一擡头,却发现奚九酒站在门前,不知看了多久。
“娘,娘子!”林文面色惊慌,她一定知道了她托词偷溜的事情!
奚九酒转身点灯:“罚你三个月月钱,明日起你就在糖坊里待着吧,不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