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以后你就不能来给我们送梅子了?”奚九酒撚了一颗梅子,水洗过的梅子拢在指掌间,青莹莹,仿佛笼着一团光。
“应该是,不能了,青楼里做工好像不让人出来。”桃娘悄悄擡头瞥了一眼,好漂亮的手。
牙郎说,她进青楼,以后也会和奚娘子一样漂亮。
见奚九酒目光转了过来,她顿时纠紧了衣角:“但是,但是像娘子这样,和气又大方的主家,不愁没有人给你们摘梅子的!”
奚九酒忍俊不禁,叫了一声关冲:“夸你呢,和气。嘿,也就这小姑娘这么说你。”
关冲松了冷脸,摆出个跑堂时的笑。
果真和气。
九馆价开的高,不是没人想来抢着做这个生意,关冲为此可是揍了不少人的。
“你说得对,我们九馆大方又,又和气。”奚九酒还是忍不住笑,“有的是人要给我们摘梅子,为什么关冲偏要收你采的梅子呢?”
“为什么啊?”桃娘一脸茫然。
“因为你的梅子好啊。”奚九酒拉起桃娘一只泡的发白起皱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一块梅脯,“你送来的梅子,挑拣过又清洗过,再没比你更上心的雇工了,没了你,别人送来的梅子能有你这般上心吗?”
桃娘笑得眯了眯眼。
“尝尝吧,你自己采的梅子做的梅脯。”奚九酒摸摸她的头,闲聊似的,“你辞工了我上哪儿找你这么上心的雇工啊?你得赔我。”
“赔?”桃娘含着梅脯满脸茫然,手指搓着衣摆。
“陪我去看看你娘的病。”
岭南沿着城墙根儿下搭了一片窝棚,桃娘就住在此处。
所幸岭南气候温暖,住在不避风不保暖的稻草窝棚,也不怕冻死人。
桃娘看混着不知名污黄的浊水淌过奚九酒的鞋边,不安得搓着衣角,总觉得把奚九酒带到这样的地方,该是一种冒犯。
奚九酒换了一身男装,关冲衣着也低调,但衣料到底不同,走在此处便光彩灼然,格格不入了。
“桃娘,你不是民籍吗?怎么住在这里?”
依唐律,民籍便有口分田和永业田,如桃娘母女这般的鳏寡户也不例外,若是关中那等人烟阜盛寸土寸金之地,分田分到巴蜀去,民户自然是不乐意,但岭南地广人稀,大多百姓的田亩还是能划在聚集地附近的,也因此大多住在村里,方便耕作。
“阿爷过世之后,叔伯说我娘是外姓人,说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家的,把我们赶出来了。”桃娘指着河边,“就在那里。”
沿着墙根走到头,便是岭南府城的水城门,此地吵嚷潮湿,搭在窝棚上的茅草都比别处霉黑的快些。
若是九馆的鸡鸭棚变成这般模样,攒竹定然是要换了那批雇工的。
“桃娘,是桃娘回来了吗?”断断续续的嘶哑女声响了起来,还漏风了似的。
“娘!”桃娘顾不上奚九酒,急忙掀开草席钻了进去。
奚九酒抓住摇晃的编织到一半的草席,这窝棚上的稻草散发着霉臭,这草席倒是干净。
只是编织的疏散,想来除了这窝棚,也卖不到别处,能换一个半个蒸饼,便算不错了。
这应该是除了桃娘每日走三十里山路背回来的一筐梅子之外,母女俩的唯一的生计。
“桃娘,谁在外面?”
奚九酒的声音透过粗疏的门帘,惊动了此家的主人。
“娘子有利了,我是九馆的东主,奚九酒。”桃娘来给她卷帘子引她进去,奚九酒对关冲摆了摆手,示意他在这外等候。
关冲得了她的手势,便背过身去巡逻。
窝棚内冒着熏人的臭气,盘桓着飞舞的蚊虫,破草席上躺着个蓬头垢面的干瘦妇人,面色萎黄,口唇惨白,胸腹以下搭着块拼接的破布,黑硬的撑着。
“是九馆的东家吗?”妇人局促不安得想要撑起身子,气都喘不匀的人实在没那个力道,要行礼都起不了身,勉强想调转身子对她磕个头。
奚九酒干脆往她的草席上一坐,问道:“大嫂怎么称呼?”
妇人得了问询,便忘了先前要做什么:“我……没有名字,桃娘她爹姓陶,都叫我陶大嫂。”
奚九酒拉着家常,“陶大嫂多大年纪了?”
“大概是二十,二十三?二十四?”陶大嫂努力得想着,最后放弃了,“我不会计数。”
奚九酒顿了顿,还撑着接话探问:“陶大嫂不过比我大了二三岁,就有桃娘这么大这么懂事的姑娘了?”
“我生孩子可厉害得很!”陶大嫂咧开嘴,仅剩的几颗牙摇摇欲坠,难怪漏风。
奚九酒顺着她的话夸桃娘:“桃娘懂事儿,你病着,她心疼你,便叫我来帮你看病症。”
“东家是大夫?”
“那倒不是,不过就是见女子生多了病,也能有些法子,桃大嫂给我瞧瞧?”
陶大嫂没主意,更不晓得阻拦,由着奚九酒掀被子。
破布下未着裳裤,叉开的双腿之间,半脱不脱得垂着一块黑红的肉。
那是脱垂的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