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确认妆容打扮端庄不失随意,奚九酒才施施然下楼,站在楼梯转角处便停了步。
这位置她可是揣摩许久的,楼下只能见一片裙角,今日她是红衣,便如见红云停驻,缥缈辉煌,最适合装……装神弄鬼。
款款站定了,方才落下视线。
一楼大堂桌案被掀翻,屏风被推到,满堂宾客就看着那两颊潮红的壮汉满地打滚:“这什么……什么酒?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他喝了多少?”
“他才喝了两盏最廉价的酒,如何就能醉人了?借酒装疯而已。”总管跑堂的关冲刚要去处理就被奚九酒叫住,他是个身形高挑的精瘦汉子,堆着笑时还有几分亲和,神色一冷便满脸凶意:“这分明是来找茬的!娘子,可要我给他好好醒醒酒?他不通武艺,我保证能不留下痕迹。”
“是来找茬的,不过,光给他醒酒可没用。”
想想刚刚被按在门口的醉仙居韩掌柜,原来他不光是自己来造谣,带人捣乱试探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既然是开酒馆,就免不了招醉汉。
九馆做的都是贵人生意,若是仅是因为对方醉酒就粗鲁处置,怕会引得别的客人不满。
而且用强只能按下这一回,落在幕后主使眼中却是黔驴技穷,显不了她的神秘更不能让人忌惮,得处理的云淡风轻,才能叫人望而生畏。
奚九酒的眼神刚在满屋宾客身上中放了一圈,关冲已经掣了条哨棒在手上,蠢蠢欲动:“还有别人?娘子放心,我保证打得他们再也不敢登门!”
“与你说过多少回了,开酒馆和气生财,能智取就别力敌。”奚九酒瞪他一眼,已然成竹在胸。
九馆常来常往的酒客她都查过根底,不少都能为她所用。
就你了。
奚九酒一点门边的桌子上趴着的一人:“给门边那位郎君端一碗照夜白去。”
那是个青年文士,但胡子拉碴衣着脏污,一派邋遢,年纪容貌全看不清。
关冲认得,也是老客了,一来便捡着门边最近的桌子一趴,若说他富,可风雅节目他从来不要,只点最纯粹也是最醇厚的“酒”,可若说他贫困,在九馆一喝便是一天的财力绝非穷门小户可支撑。
只庆幸这人酒品不错,最疯的时候也不过是喊小厮伺候笔墨,从没有如这醉汉摔摔打打的时候。
“那不是给二楼的雅厢贵客的吗?”
“是呀,若那位郎君还想喝酒,便请他上二楼。”
比起一楼大堂这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热闹,二楼还有一层雅厢,清静,且风雅。
但风雅是要钱的,要进雅厢,最少二千钱。
因为有些酒只有雅厢里才喝得到,也并不时时往外招摇,唯有几位常来常往的贵客口口相传,反而更显得神秘和珍贵,也更显得那二千钱的起步价格外值得。
可就那烂酒鬼也就胜在一个酒品,进的起雅厢吗?
关冲习惯了听话,端了酒来从那发疯醉汉身边掠过,任醉汉死缠胡闹也未曾摇晃星点,将黑陶碗往酒鬼面前一搁:“贵客请。”
酒鬼撑起身,露出一张仙姿玉色的芙蓉面,此时颊上两团醉酒酡红,便如仙人谪凡,红尘染面,叫人心痒:“又是你们那些花里胡哨附庸风雅的玩意儿?糊弄糊弄这些离两都已久的流放客或本地的土包子也就罢了,也端来与我现眼?”
这声音,不就是方才那位仗义直言的义士吗?
那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到了当面就成了“糊弄人的丢人现眼”?
奚九酒嘴边浮起一丝笑意,原来你是这样的。
蓝裙翩跹,暴露主人焦急心绪,攒竹冲到奚九酒面前才刹住脚步,胸脯起伏。
“瓦馏这么快订好了?”
“我听说有人来九馆闹事就赶紧回来了!”攒竹见她八风不动也渐渐冷静下来:“你倒是沉得住气。”
“关冲都已经去了,莫要着急,咱们看戏就好。”
关冲努力笑得油滑,反而显出几分生涩:“郎君误会,当家娘子请您喝一碗酒水罢了。”
“只有一碗酒?”
“只有一碗酒。”
酒鬼虽有狐疑,却难抵醇酒诱惑:“罢了,总归不会在里面下毒。”
碗中酒水清亮,散发着纯粹的酒香,那是米粮发酵后的味道,柔和醉人,能勾出本能的渴望。
“看着倒还不错。”酒鬼端起酒水,一仰脖一饮而尽,本已喝了不少酒的男子顿时双颊潮红,直愣愣半晌,忽然长吐一口气,“好酒!”
说着又生气:“这般好酒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只拿那些玩意搪塞,莫不是看不上我?”
关冲叫了声屈:“郎君误会,这照夜白原就是二楼雅厢客人方才提供的佳酿,郎君自打我们九馆开张,除第一日点起了八种酒水,此后每一日只点酒,未曾问过也未曾上过包厢,如何提供?”
酒鬼知道这酒上的巧合,也知道上酒的用意。
美酒换他出头弄走那个装醉的醉汉,干不干?
“这酒上了雅厢便有的喝?”
“是。”
“那便走吧!”
“郎君请。”
关冲伸手一引,酒鬼直奔楼梯,路过醉汉伸腿一踹:“滚!”
醉汉演了半场独角戏,正没人搭茬不知怎么往下演呢,平白挨了一脚。
这一脚力气贼大踹的他趴地一滚,原本的佯怒生气成了真火,可还记得出来前掌柜千叮咛万嘱咐,只寻店家晦气试探一二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招惹客官。
天知道那是不是被贬谪于此的官员文士,九馆价要的贵,能日日在此厮混的,不是官身未去的昔日豪族,就是贬谪于此的一方父母,砍了他也没出说理去。
不得不强压怒火:“你是何人?!为何踹人?”
酒鬼又踹了两脚,醉汉反应不及,满地打滚,只听酒鬼边踹边骂:“踹的便是你这个借醉装疯的泼才!扰人醉梦,拦人路途,来呀,将他扔出去!”
酒鬼一声喝,门外抢进来两个长随将醉汉压制在地。
只是这回嘴捂得慢了点,让又惊又怒的假醉汉连声大喝:“你这鼠辈!仗势欺人,可敢留名?!”
“你这泼才听好,踹你的正是陇右李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李崧?!”
“玉面探花?”
人头攒动,客商纷纷挤上前去,要一睹李崧那叫同僚也把持不定,姣若好女的芙蓉面。
攒竹也是震惊万分,转头看奚九酒:“竟然是他?”
奚九酒云淡风轻:“就因是他。”
攒竹间李崧上来,心知不是聊旧事的时候,连忙去给李崧引路,只能在心里千万遍得回忆,盘算,揣摩,最后确定。
他不知道是奚九酒害他被贬官至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