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王厚的目光,王韶笑了一声,“二郎,在这个世道里,女子独自带孩子很艰难,会受到很多非议,更何况是素心妹妹如此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我知道她心中想着那个和尚,可经过我的诸多表明后,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要让这个孩子遭受世人非议。而我觉得只要能够成亲,总有一天她的心里会明白我的好。如我所愿,她成了我的妻子。”
聪明如王厚很快就明白王韶的意思,“那个孩子是子衿姐姐?你与陆娘亲的成亲也只是为了保护她,你们只有夫妻之名,却并无夫妻之实!”
王韶看着王厚点点头,“是,这也是她为何会大张旗鼓让我迎娶芸香的原因。”
他顿了顿之后又继续开口,“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开心素心妹妹能够成为我的妻子,我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给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他们都觉得素心妹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位好娘亲。”
王厚顿了顿,将目光落在王韶身上,“那你与娘亲之间又是如何相识?”
“皇佑二年,芸香的出现缓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告诉我,不能因为她的出现,所以让我不能留下后代,所以她让我以明媒正娶的方式娶了芸香为妻,我最开始是拒绝的,可还是遭遇了算计。
她算计我和芸香成亲,算计我和芸香同房,好像在她的眼中,我只是他名义上的丈夫,哪怕事实尽管如此。
芸香是一个不同于素心妹妹的女娘,她在与我成亲之后满心满眼都是我,她会关心我的衣食起居,会对我嘘寒问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所以哪怕她知晓我并不喜欢她,可她仍是不介意。甚至在我的面前说着素心妹妹的好。
和芸香成亲后次年,你大哥就出生了,他是素心妹妹亲自接生的孩子,被她取名王煜,她说以后大郎会成为太阳,那个时候我觉得素心妹妹就是ode太阳,可我却不得到太阳的偏爱。
我以为我是能够感动素心妹妹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可谁知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是大郎无意中将她所珍视的手串给扔到了池塘里。
她得知这个事情后,没有责怪大郎一句话,只是不顾天寒地冻的天气直接跳进池塘里寻找那串佛珠,她一边找一边哭,口中一直念叨着不停,庆幸的是那串持珠被她寻到了,但大夫说她的身子之后会留下后遗症。
她虽然没有责怪大郎,可在这件事后我们大约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我,我知道一定是她认为我让大郎将那持珠扔了出去。
这件事成了我们心中一个隔阂,哪怕后来我们的关系有所缓解,可到底是亲密不足。
至和元年我们抵达眉山,在眉山稳定下来后,她提出让我回黄州好好准备科举一事,实际上游历山河的这些年她一直都关心着我的科举,她总是笑着告诉我以后我能成为大将军。
大将军,那是我从未想过的事,但既然是她的愿望,我觉得可以帮助她达成也未尝不可。
秋闱结束后,我跟着大姐夫一起回到京城,但却从大姐口中得知他们去了相国寺,在相国寺我不仅见到了素心妹妹,我还见到了素心妹妹的心上人那个和尚,所以在看见素心妹妹的那一刻,我想也不想地出声唤她为“娘子”。
哪怕得到了素心妹妹的回应,可我知道我在她的心中,终究不过是她的‘子纯兄长’。
嘉佑二年,我进士及第,担任滁州的主簿,这一次终于换成我带着素心妹妹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滁州。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我在通微的帮助下开始逐渐适应在滁州的一切,我协助他完成很多事,这些诸多事宜在后来都成为了我的政绩,以至于我在嘉佑五年迁任为滁州知州。
迁任知州前,我制科考取失败,但素心妹妹却仍是笑着告诉我,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将军。
嘉佑五年,素心妹妹因病去世,终年三十岁。”
“我记得爹爹是在熙宁元年在王公引荐下献上《平戎策》,然后就开始了这半生戎马的历程。”王厚说着又将目光落在王韶身上,“既然早就决定好,为何不早点献上《平戎策》呢?”
“历来官家素有不同,自太祖以来重文轻武,若非官家注重边境,我又岂会献上《平戎策》。”王韶说到这里咳嗽一声,“也许素心妹妹说得对,武将终究还是会被官家所忌惮,当年太祖不就是武将出身,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爹爹这些年也不容易,宦海浮沉,陆娘亲死了,娘亲死了,前些年刘姨也去了,其实我一直想问爹爹为何当年又会娶刘姨为妻?明明爹爹并不喜欢她。”
闻言,王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醉酒宠幸一个女娘,又岂能将她弃之不顾,若是被素心妹妹知晓,她又该批评我了。”他的言语中透着几分笑意。
“你与三郎年岁相差不大,三郎于嘉佑元年出生,二年我们在京城重逢,她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懂得体贴芸香,让我以后少做点这种事。”王韶的手搭在躺椅上,似乎在回忆着过去。
“生病的这些日子,我时常梦见素心妹妹,梦见她让我回滁州,梦见她说让我好好对待投降的百姓,我想着我也应该要回滁州了,也许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他也没有给王韶开口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二郎,你知道为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察觉到王厚投过来的目光,王韶自顾自地开口,“如果从一开始出现在素心妹妹身边的人就是我那该有多好。”
“我想陆娘亲也一定很在意爹爹,不然也不会对我们视如己出。”往后说着就搭上王韶的手背,“我已经通知子衿姐姐让她来接你回滁州,到时候你就去见见陆娘亲。”
元丰四年,三月。
王厚见到子衿,因着他不能离开边境,他便亲自安排人手护送子衿他们前往滁州。
王韶抵达滁州后,每天都会去给陆郁雾扫墓,都会坐在墓前与她说话,会认真地擦拭陆郁雾的墓碑。
元丰八年,冬,王韶如同王韶一样前去祭奠陆郁雾。
“素心妹妹,我昨天说到哪里了?”王韶对着墓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在去后我去过无数地方,那些地方我们都曾一起走过,目光所及之处也都是你的身影,芸香告诉我让我走出来,可明明她自己都走不出来。芸香和大郎也一直都在想着你、念着你。
后来我和芸香提出想要去边境游历,她为了让我安心就主动提出来想要回黄州,直到熙宁元年前我都在边境游历,我的脑海中时时刻刻想起素心妹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我在途中结识很多人;官家登基后在介甫的相助下,我献上了《平戎策》开始了我的戎马生涯。
我收复失地,□□边境,也时刻注意着素心妹妹说过的那些话,正如同你所言,不少曾经接触过的所谓的琴技都来投奔我,甚至斩杀无辜的百姓来冒领军功,因为有了你的叮嘱,所以我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熙宁二年夏,大郎战死沙场,他被我救回来的时候一直都在叮嘱我不要难过,他只是先去找你了,还说他在那边一定会帮我好好照顾你。一个月后芸香也离我而去,临终之前她告诉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我,可我却觉得所有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我。
熙宁四年,我醉酒后无意中宠幸了一个女娘,我想起你说过的话,就将她擡为妾室,她和素心妹妹芸香都不一样,但她看向我的目光中也总是柔情蜜意,但她还是因为难产去世了,如果素心妹妹还在,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你说是不是?”
王韶说道此处顿了顿,“素心妹妹你知道吗?因着我属于介甫的革新派,所以在介甫新政失败后,我也一直在宦海浮沉,但我一直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如今我回到滁州来探望你,但我心中很清楚你的心中想着的人一直都是智仙那个老秃驴。”
王韶神色温柔的擡手抚上陆郁雾的墓碑,将脑袋依靠在墓碑上,轻声呢喃。
——素心妹妹,你说如果有来世,你先遇见好不好?
元丰八年,冬,王韶含笑死于陆郁雾目前,终年五十五岁。